第101章 番外：文英

说一不二，小喻带着迩迩在房内玩，公公冷冷地说：“老隋家的孩子没有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二丫头不是见不得光的野种。”

    话音未落，房内传出尖锐的争执声。打开房门，正好看到小喻摔倒在地。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将小喻护在了怀中，质问迩迩怎么可以和哥哥起争执。

    迩迩没反应过来，她才明白她的女儿根本不会说朝鲜语。

    可是有些东西是不需要通过语言才能理解的。比如她对小喻的偏爱。

    迩迩很乖地从地上爬起来，很乖地站到了公公身后。

    隋柏摸了摸小喻的头，说：“小喻，迩迩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

    那天小喻声嘶力竭地说讨厌妹妹，之后因为情绪起伏过大生了病。

    公公带着迩迩走了，临走前说：“你们不稀罕这个姑娘，我稀罕。以后你们最好别后悔。”

    怎么会不后悔呢？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那段时间丈夫经常回去看望公公和迩迩，一直到最后一次，带着小喻回去。

    小喻回来以后每天都在做噩梦，整日浑浑噩噩，每次隋柏回到家他都凑上去，可隋柏总是冷冷地走开。

    一直到那天，丈夫带着奄奄一息的小喻回来，冷着脸。

    她疯了一般地去扑打隋柏，隋柏将她推开，告诉她小喻都做了些什么。

    她不信，可由不得她不信。

    迩迩，她的迩迩。

    小喻，她的小喻。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迩迩回到这个家的时候已经长大了。长发在脑后编成辫子，眉眼温柔，脊背却挺得很直，丈夫将她抱在膝上，给她讲故事。

    她看见小喻羡慕的神色。

    她说，也不要忽视了小喻。

    隋柏冷笑，迩迩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她无言以对。

    小喻身体不好，可迩迩还健康。

    如果注定要亏欠，她宁愿亏欠迩迩。至少，迩迩还有丈夫的宠爱，可小喻只有她。

    大概小喻和迩迩是真的对立，小喻总是发脾气，总是对迩迩态度恶劣。她没有办法，只能让迩迩让着小喻一些。在她看来，哥哥的身体不好，身为妹妹是应该让着一些的。所以她不明白迩迩的冷漠和反感。

    丈夫对小喻的容忍度越来越低，对她的容忍度也越来越低。小喻训斥迩迩，他会毫不留情地将小喻训得面如土色。她让迩迩罚站打手心，丈夫对她冷眼以待。他不允许迩迩擦地洗碗，也不允许迩迩帮助她做饭。

    女孩子不学会这些怎么生活，怎么嫁人？

    隋柏说：“既然隋喻不做，迩迩就不可能做。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

    因为有了父亲撑腰，迩迩也逐渐放肆起来。她会在楼梯上跑上跑下发出很大的声响，也会将不喜欢吃的菜全部挑出。

    忘了那是哪一次了，迩迩大概是很过分的，她被气得心口疼，让小喻将她关进储物间反省。

    刚开始还安静，后来就有了细细碎碎的砸门声，迩迩带着哭腔：“妈妈，哥哥，你们放我出去吧！”

    她问：“你错了吗？”

    “我没错。”

    每次迩迩想出来，她就问一声你错了吗，迩迩很固执，坚持自己没错，后来，就没有声音了。

    直到满面冰寒的丈夫将迩迩抱出来，孩子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说话的嗓子也嘶哑。丈夫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抱着孩子去了医院。

    回来以后隋柏收拾出了另一间房，和她分开了。那天，隋柏说：“迩迩的做错了我会管教她，轮不着你插手。”

    文英如遭雷击：“迩迩是我的孩子。”

    隋柏说：“但凡你将她当成你的孩子就不会把她扔在储物间。储物间没灯，她在里面发烧烧到了三十九度你们没一个人管，周文英，我只怕迩迩在你手里命都没了。”

    狠狠摔上的门告诉她，她此前的行为有多可笑。

    那段时间她疯了一般地补偿迩迩。她给迩迩做打糕，买点心，还带着迩迩去照相，去买衣服。

    隋柏说：“迩迩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买，你不用这样，照顾好小喻就可以了。”

    迩迩张开手要爸爸抱，隋柏抱她去院内看蔷薇花。即使她这样补偿，迩迩最喜欢的仍是隋柏。

    哈！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怪异而平静。

    令她措手不及的是隋柏的病。

    她的丈夫平静地将所有事情处理好。

    隋柏说：“我已经联系好了，迩迩去北京跟我弟弟一起生活。老爷子最希望迩迩能唱京剧，我弟弟会帮她。”

    她问：“是因为我照顾不好迩迩吗？”

    隋柏转过头，说：“你和小喻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的生活不必担心，衣食无忧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她说：“我知道了。”

    她知道隋柏不信任她，她知道隋柏有多爱这个女儿，她知道隋柏的遗憾。

    文英哭了，她还是不甘心，问：“现在你爱我吗？”

    这是他难得的愧疚：“文英，以后好好过吧，找个真正爱你的人。”

    这个人，他的心有那么大，为什么不可以分一点给她呢？

    那场葬礼，是她第一次见迩迩哭，也是最后一次。

    七七过后，她问迩迩，愿不愿意去北京。

    迩迩愿意。

    可小喻不愿意，砸了家里的花瓶和玻璃茶几，指着大门口说：“隋迩，你要是敢走，以后就别认我当哥哥。”

    隋迩喊了声“哥哥”，却还是走了。

    火车站，她抱住孩子，说：“迩迩，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好不好，妈妈保证会疼你，妈妈、哥哥和迩迩一起生活。”

    迩迩只是推开她，说：“我要走了。”

    丈夫的表弟不敢相信她居然让迩迩一个人上火车，她讷讷地说只要三天，到了地方会有人接的。

    表弟问：“二丫头没找到接她的人怎么办？二丫头遇上坏人了怎么办？被拐走了，找不到白秋了，没钱了，她该怎么办？嫂子，你让她没了爹以后再没了娘吗？”

    她无言以对。

    小喻病的这样严重，她怎么可能抛下小喻送迩迩进京？

    表弟问：“那你就让她一个人去？都是亲戚你言语一声，我难道看着我侄女自己去北京？嫂子啊，你真行。”

    那段时间她日日焦心，做梦都是迩迩遇到危险时无助的神情，就在她按捺不住要去北京找孩子的时候，律师来了。

    这位律师和丈夫生前有合作，丈夫付了足够的费用来办理隋迩的一系列手续。他是来办理户口迁移的。

    律师将送养协议交给她，要她签字，从此隋迩与她在法律上就没有关系了。

    她哆嗦着手不肯签，律师先生将手机给她，电话那头的沈白秋声音冷淡如霜：“嫂子，要是为了孩子好你就签吧，别毁了孩子一辈子。”

    最终还是签了字。

    收拾遗物的时候小喻问她：“你们为什么生下迩迩？”

    她该说什么？

    她和丈夫隐瞒下真相就是为了让小喻没有心理负担，可这样一来，真相揭开后往往更让人难以接受。

    小喻一日复一日的孤僻下去了。

    小喻比同龄人入学要晚，本来就与他们格格不入，她偶尔会看到小喻带着伤回来，但她问，小喻不肯说。

    她的生活似乎正在滑向一个深渊。

    上了高中的小喻拍了一部戏，拿回来很多钱。

    他说：“妈妈，以后我可以养家了。”

    他说：“妈妈，我们把迩迩接回来好不好？”

    把迩迩接回来，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她会改变自己，她会对迩迩很好，她一定不会再不闻不问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写下了一封信。

    你生活的还好吗？妈妈总能梦见你，哥哥已经上高中了，表哥也结婚了，院中的蔷薇花开过又落，你最喜欢的冰糕街上很少了。洋洋洒洒，尽是些生活中的小事，她问迩迩，愿不愿意回来看看。

    迩迩会写什么样的回信？迩迩会不会也很想她？

    回信是一张汇款单，几百块钱的数目，她如遭雷击。

    迩迩以为她是要钱的吗？

    捏着那张汇款单她羞愤交加，从此再不提接她回来的事情。

    日子还是要过，小喻拍戏，读书，又去了北京。

    她不跟去，恐怕迩迩还是很讨厌她。

    即使是这样，隋迩也不愿意回家呢。

    她平静地活着。

    她是不喜欢那丛蔷薇的，但还是很用心地照顾。这是她丈夫的花，她会好好养。

    家中曾来过一个女孩子拜访，很温和的笑，她疑心那是自己的女儿，可最后也没有勇气去说什么。

    文英这辈子的勇气给了当初的隋柏，她再无力去做什么。

    那场病很严重，成功的机率也不高，她反而轻松。这样，是不是迩迩能来看她？

    迩迩来看她了。

    她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很漂亮，也很优秀，旁边的男生看着迩迩的眼神有光。

    这样很好。

    从前她觉得时间很长，缺失的总会补回来。可现在她明白了，缺失就是缺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补偿完。她明白的太晚，只能徒留遗憾。

    她的孩子。

    她还没有抱过她，没有亲过她，她不知道孩子的喜好，不知道孩子的想法。

    迩迩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吗？第一次来生理期会不会害怕？谁给她梳头发？

    文英想笑，却只觉得苦涩。

    她说：“迩迩，下辈子请给我机会补偿你。”

    迩迩说：“下辈子请你离我远点，我不希望做你的小孩。”

    这样也好。

    手术过后，隋喻搀扶着她来到了德云社，她想和迩迩告别。

    那天迩迩出差，去了南京。

    那么，再见！

    迩迩，妈妈回东北了，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迩迩，妈妈很喜欢你的，只是哥哥也是妈妈的孩子，妈妈不能看着哥哥去死。

    迩迩，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妈妈。

    这辈子就这样吧，下辈子我们都擦亮眼睛，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妈妈保证。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一定主动抱着你，告诉小喻你是他的妹妹。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将摔倒的你扶起来，而不是指责。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将你关进储物间，我会给你讲清道理，再给你买你喜欢的蛋糕。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

    可是时光不能重来。

    可是，妈妈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