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在水里扑腾,师父在岸边看着。
他问:“师父,咱家丫头才五岁,您这样是不是有点狠了?”
师父眼睛微微闭着,将孩子拽上来,指着他说:“隋迩,以后这就是你师父了,跪下来磕头。”
小孩身上湿哒哒的,跪下来磕了头,嗓音清脆喊了师父。
回到家里,等隋迩睡下,他去了师父房间,师父说:“白秋,我活不长了。”
他欲开口,被老人用手势阻止。
师父说:“我活不长了,但二丫头得活,得好好活。爹妈都靠不住,我就得对她狠,我得让她性子刚强,将来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撑住门户,不让人欺负。”
沈白秋眼中含泪,声音嘶哑:“将来我护着她。”
师父得了这一句话,像是放下了心,说:“白秋,二丫头也有爸爸,我只盼着等我走了,二丫头受了欺负,你记着你这句话。这是个拖累,也是我对不住你,但,唉!白秋,算是师父求你了。”
“隋家对不住隋迩,你记着,以后要是有那么一天,隋迩跟你生活,那无论是隋家的谁都没有隋迩重要,小喻和迩迩有了冲突,你得无条件护着迩迩。”
他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当年他的侄子隋喻因为白血病而住院,为了救小喻,哥哥嫂子生下了隋迩。
隋迩的出生得到的就不是期待和祝福。
隋喻跟着大哥嫂子在城里生活,隋迩跟着师父在乡下长大。
不是隋迩欠了隋家,而是隋家欠了隋迩。
沈白秋发动车子,他想回家,回去看师父。
可是师父,我不敢回去了。我愧对您的嘱托,我没护好咱家二丫头。
隋云霁在出国前回了趟东北。
她去了妈妈住的小区。
她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做。
她会用最讥诮的语气去讽刺那个女人,去质问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去指责当年她对哥哥的袒护,甚至会砸了她住的地方,抒发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与愤懑。
可是,当她到了的时候,她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在小区门口。
香烟燃烧的气味消散在风中。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别的孩子爬树摘果下河摸鱼,招惹东家的狗拐走西家的猫,她关在家里背戏词练身段。
她的衣服和鞋子永远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的玩具和零食永远是城里买不来的进口货。
别的孩子羡慕她,也疏远她。
表哥表姐对她好,也是很有距离的好。
毕竟五岁看《三国演义》的孩子是真的很难亲近。
她的吃穿用度永远是最好的,可是爸爸妈妈来看她总是来去匆匆,放下礼物,说几句话便离开,她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离开,从不会追上去跟在后面跑。
爸爸妈妈不是不疼她。她在恨什么?
恨隋喻吗?云霁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恨他。
她大概只是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哥哥能跟着爸爸妈妈生活,她要留在乡村和爷爷住?凭什么过年的时候别的孩子可以到处去玩,她要在家里和爷爷一起招待来往的亲戚?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只顾着哥哥的想法?
云霁,或者说隋迩,自始至终难过的不是哥哥的冷漠。她难过的是即使哥哥将她留在了山中,最后爸爸爷爷选择的还是哥哥。
他们不是不爱他,只是最终留下的仍是哥哥。
真没意思。
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