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亮橙色的天际有着点点乌云那正是山姆所说的雨云。自从捶她的门叫
她起床开始,他便不停咆哮着对她下命令,叨念着他可没有一整天的空闲。他又说了一
次走山路的事,那表示他八成忘了昨夜的事。而今早他也有条理得多,他说走山路比较
不会遇上西班牙巡逻队,虽然远了点,却是到圣克鲁兹镇见她父亲最安全的路。
她想自己应该很期待这次会面才是,但自从在房里踱方步等她父亲那天以来,已发
生了太多事;她那件大费周章、仿自母亲肖像的粉红色洋装早已不见,还有她那一头完
美望曲的金发和缀着珠饰及缎质蔷薇的鞋。而那个一度觉得和父亲见面是她一生中最要
紧的事的女孩也消失了。
她看看身上的衣服:帆布衬衫、长裤和笨重的靴子,那个女孩是消失了没错。她看
向镜中人,她仍是金发,但现在长仅及肩,爆炸使她的脸伤痕累累,她的唇虽已消肿,
但瘀青和一、两道刮伤的痕迹依稀可辨。她甚至还得靠拐杖走路。
这就是赖蕾莉小姐,她的哥哥们不吓死才怪。还有她父亲,他又会怎么想?
他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她已厌倦去取悦一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也厌倦于自她周遭
的男人身上获得尊重。她的哥哥们或许会保护她,但那是因为他们不认为她有能力照顾
自己,他们不尊重她。她怀疑男人根本不以为女人有任何能力,山姆正是那种缺乏尊重
的典型。醉醺醺醒地倒在她床上,看在老天爷的分上。
昨夜她躺在黑暗中瞪着山姆摔上的门时,便决定再也不做男人期望她做的事,到目
前为止它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她一直全力以赴想得到赞许,却从没人那么做。似乎她越
努力,事情就搞得越糟。
她努力向她的兄长证明自己,却只换得在她头上的轻拍,然后一直被关在小小的象
牙塔中。她想得到父亲的赞许,他却从不回家给她机会,她一直等了又等,却只等到一
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也想得到山姆的赞许,得到的却是他的轻蔑。
唔,不会再有了。她在那孤寂黑暗的小屋里作了个决定,她要自行控制生命中的某
些事物。她厌倦了老听男人告诉她该做些什么、什么时候离开或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她
将采取的行动或许不会得到男性的赞许,但她将因而得以控制自己的生活,到时也许她
就不会在乎男人的看法了。
让他们等着看她改变吧。而第一个要等她的男人,就是山姆。
梆麦兹来催了她两次,说山姆要求她马上启程。她不理会,反而一拐一拐地走到床
边坐下,把拐杖搁到膝上开始从一数到一干。由于感觉棒透了,于是她又从头来一遍。
九百九十八她笑着想像山姆踱方步皱眉的样子。九百九十九她舔一下食指
在空中划一条想像的线。一千。
她站起来塞了一把花生在裤袋,然后撑着拐杖走出小屋,经过营房和大门朝林中走
去。在离开前她还要做一件事。
山姆转身背对吉姆和那群正在为炊事房盖上新屋顶的士兵,每次约莫每两秒钟
一次榔头一敲木钉或铁钉的声音响起,他的头也如斯响应。他走到大约百码外要带
着上路的牛车旁,第一千次地检查着车轮。他在后车轴弯身检查一个蠢到极点的错
误,刺痛霎时贯穿他的大脑,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像是一次涌过一夸特威士忌似地悸动不
已。
他畏缩地慢慢直起身子,刚好看见了该为他的头疼负责的女人。赖蕾莉正一拐一拐
地走过来,脸上带着比征服全欧的拿破仑更得意的表情。”她还真有军队呢:八只肥嘟
嘟的斗鸡或者至少“曾经”是斗鸡像跟着它们的母亲似地跟在她后面。
榔头的敲击声停止,营区内一片岑寂。山姆眯眼迎着早晨的阳光,转向那些人。他
们正一个个慢慢地自屋顶上下来,跟在吉姆后面,吉姆则走到山姆身旁。每个人都是一
氨被人狠敲一记头的表情。
她在几明外停下,下巴高抬,蓝眸因无知的骄傲而闪闪发亮。她说道:“我替他们
把鸡找回来了,看吧!”她指向此刻就像训练精良的军团在她身边一字排开的公鸡。
山姆听着吉姆的爆笑声,他皱着眉低头看了一下,又揉揉胀痛的前额。他开始数数,
等他抬起头来时,营里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四周,每个人脸上仍是那副呆愕的表情。
“怎么样?”她的语气有丝不耐。“哪一只是属于哪个人的呀?”
他才要开口说她属于贝尔德,葛麦兹却向前一步指着站在中间、黑白花的公鸡说道:
“那一只是我的。”
“克洛蒂吗?”她转向那只鸡。
山姆呻吟起来,她还替它们命了名。
“它是最甜蜜的一个,你知道它本来很会啄人呢!”
吉姆又是一阵大笑。
她蹩眉看着他,怎么也想不出吉姆干么笑成那样。山姆大摇其头。
她继续说道:“它大概啄了我三、四次,不过现在不会了。”她走到葛麦兹旁边,
从口袋掏出一颗像是花生米的东西,然后靠在一枝拐杖上弯下身子。“来来,克洛
蒂”
那只鸡扑了扑翅膀,摇摇摆摆走向她的手啄起花生吃掉。莉儿又掏出花生。“拿着,
它很喜欢吃呢。”花生进了葛麦兹伸出的手中。
“现在先蹲下来,”莉儿指导道。“快嘛!”
梆麦兹蹲下。
“好,伸出手臂。”
他依言而行,那只鸡跳了上去并摇摇摆摆地上了他的肩头停在那儿,就像曼莎一样。
她亮丽的笑容几乎让山姆又要眯起眼来了。
“现在,谁是蕾波的主人呢?”她指着最后的那只矮脚鸡问道。
吉姆附在山姆耳边轻声道:“她全部以女性的名字为它们命名哩。”
“我注意到了。”山姆望着她向每个鸡主人说明每一只的弱点,还有她是怎么设法
找到它们的,又说到因为不知道怎么把它们弄回笼里,所以她就教它们跟在她撒下的花
生后面。每次她说了什么,吉姆便喃喃发出嘲讽的评论。最后听够了的山姆干脆转过去
检查牛车上的补给品。
等他打点好,她也告一段落和众人道别,然后一拐一拐地走过吉姆。山姆走上前去,
正巧听见她正为天知道的什么事在讲着吉姆。
她转向山姆微笑道:“我都安排妥当啦!”
她确实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想办法训服了一整群的斗鸡,他敢打赌如果
那些鸡会说话,她八成还会教它们说“请”和“谢谢”呢。他一辈子从没见过赖蕾莉这
种人,而如果幸运的话,也不会再碰到第二个了。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她,否则人类的
香火的不可能延续到今天。
他望着身着军服的她,头发烧了一半,白皙的皮肤瘀青处处,而且笑容亮丽,令人
很难相信她和那个一路抱怨着穿越丛林的是同一个人。两星期前他很可能会毫不客气地
批评她的样子和她把那些鸡弄成的蠢样,但而今见她瘀青脸上的笑容和愉悦的声音,他
却不能说。
而且他不喜欢这样。
“快点!我可不想浪费一整天。”他转个身走往车前的水牛旁等她。她一拐拐地走
向牛车,他这才想起她受伤的足踝,遂折回去拦腰抱起她放到车上,再把拐杖丢上去。
“我一星期之内回来。”他对吉姆交代完后,开始离开。
“等一下!”莉儿叫道。
山姆转身,心想这会儿她不知又忘了什么,她才花了足足十分钟和营内每个人道别
呀!
吉姆微微一笑,然后吹声口哨,那只笨八哥便自附近一棵树上飞下停在莉儿头上。
“啊噢!山姆来了!拿把铲子来!”
“好了,我准备好了。”她对他说道,伸手给那只鸟一点食物。
山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你在等什么呀?”她又给它吃东西,那鸟吞下花生后,对山姆露出如果可能
的话一抹狡猾的微笑。山姆头痛不已,咬牙切齿。“那只鸟不跟我们一起去。”
“当然它会,吉姆把它送给我了。”
山姆紧握双拳转过身去,他要宰了吉姆,亲手勒死这个曾是他最好朋友的叛徒。
营内的人都围在一起看着那些公鸡表演莉儿教它们的一些把戏,山姆搜寻着吉姆的
金发。他不见了。
“我还以为你赶时间呢。”莉儿说道。
山姆转身,压抑的愤怒令他胀红脸。蕾莉在补给上挪挪身子,像席巴女王一样地坐
着。
山姆死瞪着那只鸟。“一个字,那鸟只要再说一个字,我”
“山姆是狗屎蛋!哈哈哈哈哈!”曼莎跳到莉儿肩上。
“嘘!曼莎,山姆脾气暴躁,”莉儿转向那只鸟,手指伸向它的尖像。“他现在心
情很恶劣喔。”
山姆一旋身,挥鞭催促水牛上路,牛车辘辘前进。
“啊噢!救救山姆这个可怜虫吧!”
山姆缓缓转身。
“嘘!”莉儿对鸟儿说道.然后对山姆耸耸肩。
他转回去,双眉攒得紧紧的。他头痛欲裂地耸拉着牛车前进。四天,他想道,只要
再四天她就走了,再忍耐赖蕾莉和那只天杀的八哥四天,他的世界便能回复正常,不再
有麻烦。
到了那天下午,当后面那头水牛第六次让它那八百磅的身体陷入泥沼中时,山姆深
信一切都不会变好了。他们带着那只一路唱歌、吹口哨和鬼叫的鸟上路,而走了两小时
的上坡路后,走在前面的水牛决定它累了,遂就地像只死象般倒在地上。
他拉扯牛轭,它却不为所动。他走向候补的水牛解开它和累了的那只交换位置,弄
妥后他抽它上路,却沮丧地看着它在感到拖负的重量时躺了下来。
在挥鞭、诅咒、拉牛轭整整十分钟后,他终于使它们开始牛步前进。山姆不理会悸
痛的头牵着拉绳走在水牛旁边,莉儿则坐在车上和那只鸟一起唱歌。山路迂回崎岖,车
轮辘辘在石路上前进。风在他们向山上移动时突然呼呼增强,山姆向西望着地平线上聚
摆的大片乌云,他再需要这场雨不过了。
云层缓慢移动,却不像这些水牛这么慢它们比他所见过的骡子更顽固。转过另
一个弯后,地势突然开阔起来,路的左边是一片雨林,右边则是种稻的梯田。看了稻田
的泥水一眼,领路的水牛突然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长海,然后挣脱山姆手中的拉绳,以
它截至目前为止最快的速度拖着牛车向右冲向水田泡个烂泥澡。
“山姆!山姆!它在干什么?”仍在车上的莉儿跪坐起来对他喊道,他赶到池边正
好看到车轮消失在黏稠的褐色烂泥中。
“杀千刀的狗屎!”他跟着涉入水中。
“山姆”
“什么!”
“牛车要沉了。”
“我看得见广他连忙在那些笨牛决定干脆在泥中打滚前解开它们,终于完成后,他
靠在牛车上松了一口气。
车子又往下陷,他蹲到泥水中感觉看看车轮卡得有多深。车身摇晃了一下,一颗金
发的头探出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做烂泥派。”他对她皱眉。“我看来像在干么?”
“我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必问你了。”
“啊噢!山姆来了!快拿铲子来!”
“你不能叫那只死鸟闭嘴吗?”
“嘘,曼莎,山姆气疯了。”
“山姆疯了!山姆疯了!”
山姆冒烟地把手探进淤泥里,车轮卡在约莫一尺深的泥巴里。不过松软的泥泞让他
还有机会独力把车拉出来。“爬出来攀住我的背,我把你背上岸去。”
她爬到车边。“安静点,曼莎。”她警告仍栖在她肩上的鸟儿,然后两腿勾住他的
腰攀到他身上,她的双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和眼罩。
“我看不见了。”他咬牙切齿道。
“对不起。”她的胳臂转而死箍住他的脖子。
他感觉到那只鸟就在他耳边,然后某种东西开始扯他的头发。
“曼莎!住手!放开山姆的头发,马上!你真不乖。”她转向他说道:“对不起。”
“啊噢!山姆不乖!”那只鸟对着他的耳朵尖叫。
山姆涉过水田抵达窄小的田岸,爬了上去。“下来。”
她滑下他的背,曼莎尖叫道:“嗬咿”
莉儿受伤的足踝碰向地面,惊叫一声失去了平衡。山姆及时抓住她。“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
“坐下来,这可能要一会儿工夫。”他握着她的胳膊等她坐下,曼莎则在她肩上踱
步。他一转身,她便又开始喂它吃花生,他希望它会噎死,或至少让它闭嘴。
他涉回田中,挖出牛轭置于肩上。三个深呼吸后,他使劲一拉。它只移动了一时。
一只水牛选了这一刻翻滚朝向他。山姆跳开,那头巨兽哞啸着把头浸到水里又
猛然仰起,一波泥水泼到他身上。
“天杀的笨牛!”他喃喃地抹去脸上的泥,再次拉车,它还是文风不动。
一小时后,他已卸下一半的补给搬到路旁,牛车终于轻得可以让他拉出田里。把车
拉到路面上后,他的肺在灼烧,他的肩背疼痛,而两腿则因涉过泥泞而抽痛。他瘫在车
边猛灌水壶里的水。
莉儿倚着一叠防水帆布盖住的毯子,很惬意地抬头看他,她的视线盯在水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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