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吞咽的动作。
好香,真的好香。
身体带动大脑进行回忆,那甘润的鱼黄,肥美腴厚的血与肉,独属于他的珍馐和佳肴……江眠的嘴唇不禁抽动了一下,紧闭的眉目间,浮现出恍惚回味的神色。
可是,虽然我很想进食,但我还不饿啊?
这真是件奇特的怪事,江眠的眉头逐渐缩起来,拧成了疙瘩。食物是好的,香甜的,让他恨不得长出几张嘴去吃它;然而,他的身体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吃不下,多余的食物只会淤堵在你的胃袋里,直到向上漫进你的食管。
这感觉难受极了,江眠皱着鼻子,正在焦躁踌躇时,听到耳边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叫他小骗子,说他骗了自己。
骗子?说我?
江眠气得噎住了,他正想在梦里口齿不清地反驳,一块微凉的肉就讨好地贴到了他的唇边,引诱他张开嘴,用牙齿咀嚼。
嗯,他张开嘴,嚼了一下,吞食着新鲜的、冰凉的、完美的肉汁,再嚼两下、三下,他的胃里便发出了抗议的警告,提示他有多么饱,不再需要美味,但是额外的食物。
江眠叼着它,不知所措地让肉动来动去。耳边的声音倒是不叫他小骗子了,它变得更温柔,更溺爱,不停劝他,告诉他只吃一口没关系的,你想吃就吃,不需要考虑别的。
……我想吃,但我不饿。
浪花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并不清凉,反而热得他心慌无比、气喘吁吁。他的皮肤下面似乎是藏了一座火山,随时有爆发的危险。
算了,我不吃了,你别挨我,我好热啊。
浪花不听话,将他抱得更紧了,江眠愈发烦躁,踝骨处更是钻心的痒。他挣扎了几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大蟒蛇给牢牢捆住了,越是想脱身,越是缠得密匝。
不,真的很热,活像有小火在煮,或者被开水的蒸汽熏透了全身,就连冰冰的食物也快叫我的嘴唇烫熟了。你松开,别绕着我……
浪花只是固执地守卫在原地,不肯退去。
我想呼吸,江眠意识模糊地想,我的鼻子怎么这么干,像发烧一样,每吐一口气,便如同吐出一团火,我想呼吸,你、你……
“……你别箍着我!”
江眠脱口而出,骤然从床上坐起来,热得头晕眼花,身上的睡衣已经被泉水一样的汗打湿了,紧紧地绷在皮肤上,宛如不透风的塑料袋,禁锢得他喘不上气。
“咳!”江眠呛地咳嗽,一低头,朦朦胧胧地从嘴里吐出一团嚼干了鱼血的生鱼肉,纵然已经没有多少水分,鱼肉滚下来的时候,还是在他的衣服上拖出一道浅色的痕迹。
江眠满嘴的腥气,惊呆了。
这时,他才听到身旁的动静,猛地转过脸,看到一个僵硬的庞然大物,暗沉沉地压在床边,一双金眸宛如燃起的星灯,汹涌着江眠看不分明的光芒。
“拉珀斯?!”江眠失声叫道,“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我……”
雄性人鱼的掌中萦绕水流,他已经退开了许多,只是以冷水敷着江眠的侧脸,从江眠开始挣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提前到来的热潮期打断了他的一切计划,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在这里照顾自己的伴侣。
但是,他的眼中还是充满了惊慌之情,就差在心里大喊大叫,狂甩尾巴了。
生鱼血在江眠的舌尖凝结,竟然是无比生动适口的醇厚与甜润,和它相比,他过去二十多年吃的精细饭菜,都成了草纸糊的,索然无味,寡淡干巴。
摆在面前的事实比泰山还要沉重,江眠怔怔地与人鱼王嗣对视,心念电转,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如今都在这一刻串到了一起。
“昨晚喂我的,也是你?”江眠颤声问。
拉珀斯默不作声,半晌,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所以,他才过了一整天都不觉得饿,只是因为他终于吃到了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
江眠面色僵硬,大脑飞速运转着,也就是说,他对生鱼肉并不过敏,江平阳却要伪造他的过敏记录,叮嘱他千万不可食用生冷食物;他体弱多病的幼年,行走在人群中,总有格格不入的异类感;体检的血样,江平阳的包庇,他了然无声的叹息……
以及,二十年前的那个午后,他懵懂无知,见了水池,就像着了魔一样把脑袋扎进去,结果引来了江平阳惊怒交加、格外严厉的斥骂,之后,便是常伴他多年的“水质不服”。
江眠张了张嘴。
“我是……”
他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猜到了。
拉珀斯低下头,再没有什么迂回隐瞒的必要,轻声说:“你是一个,混血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