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弟妹拜孔孟、大声朗读刻在壁上的家训。
学堂的规矩是学生跽坐,每人一张簟席,一张小书案。
众人找到自己的书案,拿出书册纸笔,摆出一副用功读书的架势,然后小脑瓜凑到一起说闲话。
谢蝉环顾一圈。
小郎君要么围着谢嘉文请教学问,要么和谢嘉武一起说笑打闹。
小娘子则全凑到谢丽华身边,追问她在知州大人家荷花宴上的见闻。
泾渭分明。
空着的书案只有几张,都在角落里,没铺簟席,案上一层灰尘。
谢蝉找了张干净点的空书案,擦了擦,取出自己的文具,盘腿坐下,埋头描红。
她想练好字。
等谢宝珠想起谢蝉时,她已经描了几个大字。
谢宝珠啧啧称奇,引得其他小娘子都围过来看。
“九妹妹真乖。”
“三娘,你这个新妹妹真好看。”
“你看你看,她真的在写字!”
“她好好玩!”
谢丽华脸色微沉。
小娘子们围着看谢蝉描红,都觉得很稀罕,争着要她和自己一起坐。
有人直接伸手抱起谢蝉,把她拽到自己的簟席上,其他人不甘心,扯着谢蝉不放,还有人要喂她吃东西。
谢蝉哭笑不得。
“阿娘说,我长大了,要自己坐。”
大家谁也不服谁,只好算了,让谢蝉自己一个人坐。
谢蝉继续练字。
写着写着,男孩女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忽然停了下来,气氛变得古怪。
谢蝉以为老儒生来了,放下笔,抬头。
门口,一道瘦削的身影站在逆光处,浓眉,眼眸深黑,面色苍白。
学堂里安静了一瞬,然后嗡的一声吵闹起来。
“他怎么来了?”
“他不会发狂吧?”
“我阿娘说,被发狂的人抓到会变得和他一样……”
“他有病,不该和我们一起上学!”
说话声中,谢嘉琅一步一步走进学堂。
小娘子怕得瑟瑟发抖,看到他走近,慌忙往旁边躲。
小郎君睁大眼睛,怒瞪着谢嘉琅。
谢嘉武叉着腰对他喊:“你不要过来!不许你和我们坐一起!”
谢嘉琅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在一屋子兄弟姐妹的恐惧、厌恶、嫌弃中,走到离所有人最远的角落里,找了一张旧书案坐下。
小谢蝉回头。
她有段时间没看到谢嘉琅了。
他瘦了很多,个头好像高了点,脸颊瘦削,眉眼显得更加浓烈,明明神情清淡,因为这副不怒自威的眉眼,看去很不好相处。
一群孩子回头怒视他,交头接耳,说着他上次抓伤表公子的事。
谢蝉记得,陈郡谢氏有位小公子天生跛足,老夫人爱如珍宝,家里兄弟姐妹也都让着他。
谢嘉琅是谢家长房长孙,一出生就有癔病,何其不幸,外人也就罢了,血缘相连的谢家人对他也如此冷酷,没有怜惜同情,只有嫌恶,谢蝉心里有点难过。
上辈子,对谢嘉琅,谢蝉有过恼怒,怀疑,还曾授意心腹打压他……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很感激谢嘉琅。
老儒生来了,学生们停下议论。
谢嘉文起立,领着弟妹朝老儒生行礼。
老儒生先检查功课。
谢嘉文和谢丽华得了夸奖,谢嘉武忘了功课,背不出文章,被老儒生训了几句,他满不在乎,等老儒生转身,对着其他人吐舌头。
轮到谢蝉时,老儒生有些诧异。
谢六爷先前已经带着谢蝉拜过师,送了束脩。
老儒生看谢蝉年纪小,估摸着小娘子贪新鲜,闹着要和姐姐一起玩,等真上了学一定哭闹,没放在心上。
谢嘉文他们几个四岁开蒙,头一个月,每天上学哭哭啼啼、被婢女哄着劝着塞进门,谢嘉武更皮,哭嚎,惨叫,踹门踢人,两个仆妇都拉不住他,上学像上刑。
小谢蝉不哭不闹,不必人教,自己安安静静坐着描大字,乖巧认真。
老儒生满意地捋须,要谢蝉接着描红。
看到坐在角落里的谢嘉琅,老儒生叹了口气,看完他捧出功课,不咸不淡地点评几句。
小谢蝉心里暗暗吃惊。
江州远离中原,文风不如中原鼎盛,谢嘉琅长在此地,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誉满天下的名师,却能金榜题名,她以为他必定天赋异禀,从小受人瞩目。
可从老儒生的神情来看,此时的谢嘉琅似乎不算特别出色。
第一天上课,谢蝉在纸上写满大字。
散学了,谢宝珠拉着谢蝉一起走出学堂。
谢丽华邀请几个堂妹去花园玩,知州夫人送了她一盆荷花,有一枝是罕见的并蒂莲,她让婢女先回府准备,想办个小的赏花宴。
小娘子们雀跃不已,对谢丽华的崇拜羡慕更多了几分。
谢宝珠插进去和她们一起说笑,又把谢蝉给忘了。
小谢蝉腿短,跟不上姐姐们的脚步,干脆慢吞吞走在后面。
婢女酥叶担心了一上午,怕女郎哭了、饿了、渴了,拿出点心果子哄她。
等其他人都走了,谢嘉琅收拾书册,起身离开学堂。
外面只剩下他的书童青阳等着。
主仆俩走过长廊。
“长兄。”
树荫底下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稚嫩嗓音。
谢嘉琅目不斜视,接着往前走。
“大哥哥……”
这回青阳确定喊的是自家郎君,小声提醒谢嘉琅,“郎君,小娘子叫你。”
谢嘉琅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