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水声滴答滴答地,让他的神智迅速回归。他掀开眼皮,瞧见黑暗里那正在翻动货袋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眼前忽地微亮,她纤妍身影顿时被晕光包围。“哪来的火折子?”
万家福惊喜回头,松了口气展颜笑道:“火折子是我的货品,正好派上用场了呢。”
岁君常目不转视地看着她开心的笑颜一会儿,只觉得她生得不好,笑起来倒也勉强能看。他随口说道:“你倒是什么东西都卖,连这种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也不放过。”
“火折子以周家镇出产的最为出名,我路过那儿就买了几份。岁公子,刚才一路滑下来,你为了护住我,撞上碎石,所以昏迷一阵,你现在还好吗?”她十分内疚,一滑进黑暗的地底,她虽极力保持平静,但毕竟伸手不见五指,几次全仗他护住她的头,要不现在她早头破血流了。
岁君常俐落地起身,道:“谁告诉你我昏迷了?我刚才故意装死吓你我装死多久了?”
万家福知有些男人极好面子,她也不戳破,只道:“岁公子装死也有半个时辰了吧。”
“半个时辰啊”他沉吟。
“岁公子,今晚你舍命相救,我欠你一份恩情。”她感激道。
“嗯哼,记得就好。”还不算舍命,了不起是顺便而已。他就地取材,捡了根长棍,一转身就见她递上刚蘸上油的粗布。
她微笑:“这是打朱乐县买的,很适合做火把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的货袋一眼后,慢吞吞地将粗布裹上长棍。
黑洞帘大发光芒,他因此清楚地看见她一身污脏,衣袖也被划破不少口子,其狼狈难看的样子,令他摇头叹息。
“岁公子,你还能走吗?”
“当然。”这一次他毫不考虑主动背起她看似百宝的货袋,沉声道:“乱葬岗位于山腰背面,没人知道在乱葬岗下有盘根错节的地道与岁家矿场相连。外地人,我只走过一次,那次我年仅十四,全仗我胡乱摸索,才走出一条路来,这次要是老死在此,你可不要怨我。”说到最后,已有点恶意。
“不会,岁公子以命相救,无论结果如何,我只有感激。还有,我姓万,公子可以叫我万姑娘。”她十分认真地说,完全没有把他恐吓的暗示放在心上。
他瞟她一眼,深觉无趣,也不等她跟上,迳自走进纵横交贯的地道里。
洞里的山壁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下,显得诡阴多变。
乱葬刚上的破木棺是他少年时期好玩下的机关,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的救命符,山腹下的天地无人挖掘过,而他也必须坦言,当年只花了一些时间在山腹迷宫中,之后便致力于常平县银矿,这里的迷宫他并未走透过。
又看了她一眼,她白嫩的脸上脏污,但神态平静,像是准备乖乖就寝的老头子一样,实在太无趣了。
在常乎县多年,他“憋”得够闷了,现在身陷地洞,不知是否有生天,偏偏身边是个很乏味的外地人
忽然间,他止步。
她抬眼睇向他,一脸疑惑。
“那是什么?”他指着前方阴暗不明的影子。
她直觉看去,在火把无法照到的山洞壁石上,黑影乱窜,好像有无数人影在晃动。
她手心微微冒汗。
岁君常扬眉,故意吓她道:“你猜,这种地方会不会有人曾不幸跌落,最后成了地底幽魂?刚才闪过去的就是鬼啊。”见她脸色不变,他暗啐了声,暗恼她的无动于衷。
他本性偏恶质,喜欢戏弄人,偏偏他对常平县百姓下不了手,只好改玩外地人,玩久了,常平县百姓以为他厌恶外地人,从此共同抵制外地人进县,让他乐趣全无,现在终于有人可供戏弄,可惜她性子太稳,不易受惊。
他不悦地哼了一声,跨出一步,随即动弹不得。
他缓缓低头,看见纤弱的手骨紧紧掐住他的臂膀。
“岁公子,我好像看见了。”她轻声细语如春风拂面,可惜带丝颤意。
俊眸连眨也不眨地子着她,抹笑:“我看见了,而且看得很清楚,青面獠牙,见鬼了嘛,万姑娘,你怕鬼?”人都是有弱点的,她也不例外。
“不怕。”她强自镇定地说:“而且我看的跟你不一样,我看见的是那个。”指向斜边的地洞里。
是死人骸鼻。
岁君常眯眸,瞪着那被火光照得鬼魅万分的骷髅。依几乎与山壁同化的程度来看,至少死了上百年甚至上千年,而这里只是其中一道地洞的开端而已,这表示曾有人明明接近出口却爬不上去,最后饿死在这种地方吗?
他轻抿起嘴角。
“不过是骨头而已,刚才你不是也躺在死人骨上头过。”他没什么在意地说:“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她试着松手,却发现双手生了自己的意志,不许她作主,她只好一一用力扳开自己的手指。
岁君常只当看戏似的,俊眸隐约抹过异常的淡笑。
等到她终于松了手,他不挑那有死人骨头的地道,反而定向略有印象的另一条甬道。
他记得过了这条极长的甬道后,才有真正的考验,当年他闭着眼乱数,随便择了一条又一条到底是怎么定的?
身后的女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几乎要贴着他了。他垂下视线看看自己被她下意识拉扯的袖尾,耸了耸肩,道:“姑娘怕鬼也不意外。”
“我不是伯鬼。”
“哦?”他随口应和着,弯身定进另一条地道又退了出来,改定第二条通路。
万家福明白他专心在找正确的路子,只是要她说话陪他打繁间而已,于是她想了会儿,轻声道:“我不怕鬼,我只怕死人。”
“死人?将来你成老婆婆也照死不误,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他也不会仔细聆听,她坦白说道:“有人死的地方,一定有人会为此悲伤。死亡代表分离,我不喜欢,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陪我一块老,一块走,谁也不悲伤,所以我怕见死人。”这个愿望是她老成的个性里,唯一的稚气,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她的家人都很清楚,所以他们都很保重自身安危,这是他们疼她的方式之一。
“原来如此”他头也没有回地应着,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仔细在聆听。走了几步他又退回地道,嫌她碍事,干脆翻手主动拉住她的藕臂。
她没有抗议,只是在心里默念:事有轻重缓急,事有轻重缓急。视而不见他的无礼冒犯,任他的体温自她的臂上蔓延开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继续跟他闲聊:“本来,走完常平县之后,再过几个县我就要回家乡了。我家人已为我说了一门亲事,回家之后就可以准备嫁人了。”
“千万别找上我。”
她闻言,轻笑出声。“岁公子一表人才,人中之龙,龙天生就是配凤的,我万万是不配的。”
不用回头也能想像她避之不及的神色。他有这么差吗?一表人才是真,人中之龙是真,她嫌什么?
她见他没搭理,迳自柔声说道:“我长年不待在家乡,婚配的对象是我家人为我找的。上回他们写信来提到,有个不惑之年的举人饱读诗书,与我十分相配”
这一次,他终于回头,诧异地睇她一眼,见她神色自然安详,一点也不像是受了委屈。“万姑娘,你今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
“是要二十了。”她答,笑如春风,明白他的暗示。“岁公子,年岁愈长的男子,是愈有智慧的,这绝非聪明二字可以相比。”
“换句话说,你喜欢年长的男人了。”再换句话说,她喜欢老头儿,愈老愈好。
她腼腆地轻应一声,算是间接承认。
岁君常撇了撇唇,不置一词,回头继续找路。
良久,火把匆明匆灭,逐渐微弱下来。他警觉地问:“万姑娘,你货袋里有多少油?”
“不多,但我想,如果连续点着,应该可以点四到五天吧。”
只有四到五天?那可危险了,他没有说出口吓她,只再问:“若在黑暗中,你看得见我,或是看得路吗?”
她摇头:“看不见。”
“怕黑吗?”
“有点。”她承认。其实是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身边有骸鼻而没有发觉。
岁君常沉吟片刻的同时,火把忽地灭了,四周顿时陷进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她见状,眼眸直瞪着面前,听见他的呼吸令她心安,就连他抓着她的手臂,她也不觉得什么事有轻重缓急,他简直抓得好!
“万姑娘,现在怕吗?”
“不怎么怕。”
他大笑两声。开怀的笑声在黑黝黝的地洞中显得十分温暖又带点不令人讨厌的恶劣。
“算了,万姑娘,这关头我不吓你。咱们要省着用了,我可以拉着你走,你要主动拉我也成,可别走散了,我一专心起来,后头有没有人跟着,我可不会注意到。”话才说完,就发现这个一块跟他落难的女子很迅速地主动抓住他。
反正她也看不见,俊颜肆无忌惮溢满有趣的笑意。真的挺有趣的,明明沉稳的姑娘,也有怕得要命的时候。他放缓脚步,走进一片乌黑之中,专注地看着隐约的地道路面,右手掌心轻轻滑过山壁,习惯性地碰触所有的壁石。
他没有说他俩会花几天才能出去,也没有说他俩可能成为在这山腹迷宫里,第一对看着彼此谁先饿死的男女
他一向不信运气,只信自己,当年走过的路已不复记忆,她没有任何疑问,没有任何恐慌地跟着他走,实在令他暗幸共难的是这个叫万家福的姑娘,而非其他哭天喊地的女子。
“对了,岁公子,我有食物。”
因为黑暗,所以两人靠得极近,他还来不及对她女子如兰的香气感到讶异,就被她的话给震得停住脚步。
“你有食物?”
“是。虽然可能不合你胃口,但是能撑上好几天吧。”她说完后,顿觉两道视线由他的方向烧来,烧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又觉热烈的视线好逼人。
“岁公子?”
“哈哈!”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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