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君父恩义。”
黄纬沉默了一会,才道:“陛下若是有气,将他唤到宫里来骂一顿好了。”
永靖帝又笑着摇了摇头,轻咳了两声,道:“朕虽是气他,却更不想见他。”
黄纬笑着道:“那不如老奴替陛下出宫,上门宣旨,让他跪听圣训?”
永靖帝两道灰白的苍眉一挑,道:“你如今也没个正经,还敢给朕出馊主意了。”
“老奴不敢。”
“咳……咳……他到底还是太过温厚了些,你说他父亲是那般人物,却生出这么个儿子来,当真是令朕不解呐。”
“说来还是有赖陛下的提携教导。”
永靖帝甩了甩拂尘,道:“他这性子啊,最是难得,可放在官场之上却也最是要命。那些个士大夫,个个嘴里道德仁义,圣贤文章,实则一团污秽,营私舞弊,党同伐异,甚至与民争利,林林总总的龌龊事,何曾少了?朕本还想着让他在詹事府多磨炼几年,然而这些年他却一直顺风顺水的,还阴差阳错地成了礼部尚书,如今都敢指摘起朕的不是来了。”
“陛下既然想再磨磨他的性子,当初廷推的时候又何必钦点他做大宗伯?”
永靖帝冷哼道:“那两个孽畜,为了一个礼部尚书的位子,折腾个没完没了,光六部上下就使了数十万两银子,只想着互相倾轧打压,不许对方的人上位,咳……咳……呵呵,结果反倒是便宜了旁人。六部廷推的结果,朕也不好改口,免得再生事端,而且朕思来想去,觉得大宗伯这等清贵尊崇的身份,倒也正合了他的身份和性子。”
“或许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吧,换做旁人,哪能受得起陛下为他这般考量。”
“不过这入阁之事,朕还是得压他一阵。”
还不等黄纬回答,就听殿门急叩,陈宏又垂首快步入了殿来。
“又有何事?”永靖帝不悦道。
陈宏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恕罪,东厂快马传来消息,翟鼎臣,翟鼎臣……他殁了。”
“咳……咳……”永靖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的拂尘都落在了龙榻的蒲团之上。
黄纬赶忙上前,拍着永靖帝的后背,朝殿中惊慌失措的陈宏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去传太医啊。”
“哦……哦”陈宏回过神来,恨恨地朝黄纬的背影瞪了一眼,之后还不忘记跟永靖帝行礼告退,这才起身,匆匆跑出殿外。
永靖帝缓过劲来,推开了黄纬,强自撑着坐起身来,有些虚弱道:“去取张天师的金丹来。”
黄纬犹豫了片刻,才去内殿取来了盛放金丹的玉盒,连带着温水一齐递到永靖帝跟前。
但黄纬终究还是壮着胆子,出声提醒道:“陛下,沈太医说过,您眼下不宜再服用金丹。”
永靖帝淡淡应了一声,却还是张嘴服下了三粒金丹,而后仰头并水咽下。
说来这金丹也当真是神效,不过一会功夫,永靖帝苍白的脸色就恢复红润之色,虚弱的眼神又焕发出神采来,看起来甚至比平常人更要精神许多。
过了良久,永靖帝才又悠悠出声道:“朕记得,翟鼎臣是永靖元年中的探花,那一榜还是朕登基时开的恩科,也是朕亲自在奉天殿点的名次。”
“陛下好记性。”
“朕还记得,他是永靖三十年入的阁,这些年,也数他的青词写得最好。只是……”永靖帝捡起拂尘,闭目挥了一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黄纬自然知道永靖帝在感慨什么,劝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何况翟阁老本就有愧于陛下,陛下准他致仕,已是不枉多年的君臣情分。”
永靖帝却恍若未闻,转头看向雕窗碧檐外的枯树枝干,眼见着几片黄叶随风而去,永靖帝目色也转为幽远,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
“故人陆续凋零,竟好似风中落叶。”
“陛下如今龙体欠恙,实在不宜思虑过多。”
“呵呵,话虽如此,可朕近来却总想起些往事来。朕不光想起翟鼎臣,还想起了杨雍那老贼,朕想起当初杨雍迎朕入宫,想起他逼朕纳妃,想起他违逆朕,胁迫朕,最后还背弃朕,至死都不愿跟朕低头。”
永靖帝紧紧攥着手中的拂尘,语气也愈加阴狠。
黄纬知道杨雍的事是永靖帝的逆鳞所在,愣是没敢出声劝解。
别说是他黄纬,或许连永靖帝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心里也分不清对杨雍究竟是怎样复杂的情绪了。
永靖帝最后语气变得释然,却是话锋一转道:
“看来这孩子到底还是顾念着朕的,他并非是让朕宽恕杨雍,而是想劝朕放下呐。只是这恕人容易,恕己却难。”
永靖帝抬手,轻敲了一声道磬,悠悠念道:“
道我醉来真个醉,
不知愁是怎生愁。
相逢何事不相认,
却驾白云归去休。”
重重帘幕翩飞,烟雾迷茫不散,偌大的宫殿内,唯余一声苍凉的叹息:
“罢了罢了,就拟‘文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