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或者山子睡着了。
一些小的山雀全为这声音惊起,空中的鹰也像是为了毛弟喊声吓怕了,盘得更高了。若说是人还在睡,可真难令人相信的。
“他知道我在喊他,故意不作声。”毛弟想。
爬到峒口了,先伸头进去。这峒是透光的、干爽的。里面只有一些干稻草,不见人影。
黎云就像是空气一般,如影随形地伴着毛弟,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大哥,大哥。”毛弟轻轻地喊,没有人,自然也没有应。
峒内有人住过最近才走那是无疑的。
用来做床的稻草,和一个水罐子,罐内大半罐的新鲜冷溪水,还有一个角落那些红薯根,以及一些撒的满地虽萎谢尚未全枯的野月季花瓣。
这些不仅证明是有人住过,毛弟从那罐子的样式认出这是自己家中的东西,且地上的花也是一个证,不消说,山子是在这峒内独自做了几天客无疑。
看着稻草床缝隙里残留下的几缕长长的黑色毛发,黎云眼神一凝。
“为什么又走了去?”
毛弟总想不出这奥妙。
或者是,因为已为万万知道,恐怕万万告给家里人来找,就又走了?
或者,被另外哪个人邀到别的山峒里去了吗?
或者是,妖精吃了吗?
想又想不出什么缘由,越想也越心怯,只好招呼黎云离开了山峒,提了那个水罐子赶快走下石壁骑牛转回家中。
毛弟回到家时,正撞见虞娘这老娘子拜完土地回来。
这上了年纪的神,并不与那上年纪的人能干多少,就是有力量,凡事也都不大肯负责来做的。天若欲把这山子赶到另一个地方去,未必就能由这老头子行使权势为把这山子赶回!
毛弟是独自与牛回来的,在村口黎云就辞了他,毛弟怕他就走了不回,在他好说歹说预定着今晚回来的承诺下,这才放走了他。
又是一个夜晚,山子当真可就在这时节转到家中。
山子睡处是在这小楼的大门楼上头,因为这里比起全家都清静,他欢喜。
又不借用梯,又不借用凳,山子上下全是倚赖门柱旁边那木钉,不过现在只需轻轻一跃,便上了去。
当他归来时,村子里没一人见,到了家以后,也不上灶房,也不到娘房里去望望,他只悄悄的,鬼灵精似的,不惊动一切,便就爬上自己门楼上头睡下了。
毛弟想出门望望黎云怎么还没有回来,将出大门时,他耳朵尖,听出门楼上头鼾声了。
“阿妈,山子哥回来了!”
阿妈便把手中东西放下,走到门楼口去喊。
“山子,山子,是不是你?”
“是的。”
等了一会又说,“娘,是我。”
声音略略有点哑,但这是山子的声音,一点不会错。
山子听到娘叫唤以后,于是把一个头从楼口伸出。
毛弟高高举起火把照山子,山子眼睛闭了又睁开,显然是初醒,给火炫耀着了。山子见了娘还笑。
山子全变了,不但不再是那副猿人的模样,就是同以前也有了些许变化。头发很乱,瘦了些。
“你先下来吃一点东西吧,我们先去为你谢土地,感谢这老伯伯为了寻你不知走了多少路!你不来,还得让我抱怨他不济事啦。”
黎云回来时,也已经深了,正碰到毛弟的阿妈正在同山子说话,不忍打扰他们,便闪身回了房间。
“山子,我问你——”
娘的眼泪这时已经不能够再忍,终于扯了挽在肘上的宽大袖子在揩了。
山子先是口中还在嘘嘘打着哨,见娘问他就把嘴闭上,鼓气让嘴成圆球。
“你这几天究竟到些什么地方去?告给你娘吧。”
“我到老虎峒。”
“老虎峒,我知道。难道只在峒内住这几天吗?”
“是的。”
“怎么你就这样瘦了?”
山子可不再做声。
娘又说,“是不是都不曾睡觉?”
“睡了的。”
睡了的,还这样消瘦,那只有病了。
但当娘问他是不是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时,这山子又总说并不曾生什么病。山子的娘自觉自从山子的爹离开以后,十来年来,顶伤心的要算这个时候了。
眼看到这山子害相思病似的精神颓丧到不成样子,问他却又说不出怎样,最明显的是在这山子的心中,此时又正汹涌着莫名其妙的波涛,世界上各样的神都无从求助。
怎么办?这老娘子心想十来年劳苦的担子,压到脊梁上头并不会把脊梁压弯,但关于山子最近给她的忧愁,可真有点无从招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