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逼真。她在画面上白嫩光洁,舒展的秀发,柔顺地微拢于身后,一张大红色的浴巾披在身上,白皙的颈部和秀美的手臂、腿脚都露在外面,红白分明,突显出她的洁白如玉。他显然在她的手脚上下了很大工夫,不仅手脚鲜嫩诱人,就连指甲和趾甲也都透着晶莹的光泽,与戴在上面的东珠链相映衬。
她很不愿他这样画,但他还是忍不住画了出来。见她又生气,他便哄她说只是他自己欣赏,不让别人看,总算又过关。
自从香荷有了喜,子昂高兴中还搀杂着忧虑和不安。他想起他曾经答应米秋成,自己和香荷有了儿子后,要有一个随米家姓氏。如果香荷这次生了儿子,到底姓周还是姓米他倒拿不定主意了。眼下最让他不安的是,这事他还没有和自己的爹妈提起过,好几次想说但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这个愿是自己当时担心娶不到香荷许出的,何况他曾经为阻止米家接受媒人为香荷提亲而使过骗术,他不想让米家人说自己把香荷骗到手后就变卦,那自己岂不成了地地道道的大骗子。眼看着香荷白嫩的肚皮凸起来,他必须要和自己爹妈明说了。
这日晚他见香荷睡下便熄了灯,悄悄去了对面屋。爹妈屋里的油灯还亮着,被褥已经铺好了,爹在被窝内将头探出炕沿抽着烟,母亲在灯前为即将来到世上的孙子或孙女缝着婴儿装。
他上炕坐在炕梢处,鼓了下勇气说:“爹,妈,有件事,一直想和您二老商量,可总也不好开口。”母亲一边干活一边笑道:“不好开口这不也开口了。啥事儿?”子昂说:“我从奉天出来找你们,确实遭了不少罪。我抹蹋山到这儿的,要没有米家接纳我,我现在真不知在哪干啥呢。那些财宝是我发现的不假,可米家要不留我呢?我现在就是个穷光蛋,咱们可能真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我不是背后讲究我三连桥,我要是个穷光蛋,他就是在街上见到你俩也不会管的,开始他根本没把我要找大姨家的事当回事,见到你俩也不知咋回事。说一千,道一万,都米家给咱的这份福气。”
这些事周传孝已听儿子说过,但儿子这时又提起此事,倒让他糊涂了,问道:“你到底想要说啥?”子昂说:“米家没儿子,开始他们想让香荷招上门女婿。就因为这,我开始答应他们,将来和香荷有了儿子,头一个就让他随米姓。”
周传孝顿时变脸,霍地坐起来,瞪眼道:“你说啥?你是真要给他家当上门女婿?”他忙解释:“不是上门女婿!就是让一个儿子随米姓,别的还都随咱周家姓。”周传孝忍着怒气问:“香荷儿这胎要是生儿子儿子,他就得姓米呗?”子昂说:“我想这样。”周传孝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的混头了吧!”子昂妈忙不安地说:“你小声点儿,让香荷儿听着多不好!”
周传孝也不想因此与米家闹得不愉快,气哼哼地用烟袋点着子昂道:“你呀你呀!你咋寻思的?不假,米家对咱有恩,那周家还把你养大的呢,哪轻哪重?”子昂不安道:“就让这个随米姓,别的都随咱家姓。”周传孝又控制不声音道:“你懂个屁!你知道这个是啥吗?要真是小子,那可是长子长孙!”子昂妈又不安道:“长不长孙的,你能不能小声说?”周传孝已经全然不顾了,又将火发在老伴身上道:“一边儿待着去!”子昂妈也火了,斥责道:“你让我上哪边儿待着?这是在我儿子家,又没在你家!现在你讲长孙了,要饭那会儿你咋没讲?现在你扬摆了,那会儿你给人当孙子都没人要!”周传孝眼一瞪骂道:“你个败家娘们儿!”举起烟袋去抽她。子昂忙伸手去拦,烟袋杆落在他的胳膊上,又疼又恼,但毕竟是自己的爹。
他不想妥协,妥协就对不住米家,对不住香荷,最根本的,他不在乎什么长孙不长孙,那都是老讲究,他更没觉得长孙和其他孙子有什么不同,便忍着疼痛道:“爹,你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孩子不论姓啥,都是您的孙子。”周传孝愤怒道:“放你妈的屁!这能是一回事儿吗?算了,不跟你说了,你现在有能耐了,财大气粗了,我算什么!你妈说的对,我就是个要饭的,当孙子都没资格,还舔个大脸当爷!”说着将烟袋往炕里一扔,钻进被窝生闷气。
子昂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心里焦躁道:“爹,你咋这么说?”周传孝又霍地爬起道:“明天俺们就回奉天,就当俺们是要饭的,给俺们打张火车票。”子昂妈在委屈地哭,突然愤愤道:“你别带着俺,要走你就自个儿走!”周传孝瞪着老伴,气得不知说什么。子昂说:“爹你消消气……”周传孝气愤道:“滚滚滚,别叫我爹,我不配!明天我自个儿要饭走!”说完又钻进被窝,连头也盖上了。
他觉得爹不可理喻,就对母亲说:“妈,我也有难处。我看我老丈人怪可怜的。”说着眼泪流下来,又说:“甭管姓周姓米,咱都是一家人。再说香荷儿不还能生吗!”母亲抹着眼泪道:“妈懂你,妈跟你一伙儿!老说报恩报恩的,咱也不能光耍嘴皮子!人家给咱带来这么大福份,就这点儿心愿,咱还有啥舍不得的,又不是把孩子给出去见不着了。可话又说回来,老儿子、大孙子,老太爷的命根子,咱能不能生头个小子姓咱家姓,再生的姓他家姓?”子昂为难道:“我都答应他们了。我就寻思我老丈人盼了大半辈子了,想让他早点高兴。”母亲叹口气道:“要说你老丈人也真挺苦的。闺女再多,没个儿子也叫绝户。不说这个,就凭他家是咱恩人,你想咋就咋的,妈不拦你!”接着又问,“那以后孩子管俺们叫啥呀?”子昂说:“也叫爷爷奶奶呗。”周传孝在被窝里听着娘儿俩说话,这时突然掀起被道:“别管我叫!我是孙子!”又将头蒙上。母亲扑哧乐了,小声对子昂说,“别理他!去睡吧。香荷睡了吗?”子昂说:“睡了,她现在觉儿可大了,一沾枕头就着。”说着下炕回到对面屋。
可对面屋的灯这时却亮了,香荷正坐在被褥内哭。他下了一跳,猜她已经听了他们说的话,忙脱鞋上炕哄道:“别哭别哭,是不听着俺们说话了?”她不说话,还是哭。他说:“你放心,我答应的事,就按我答应的办。”她开口道:“俺爹俺妈也没说非要这样。”他哄道:“我知道,这是我的事儿,跟别人没关系。”她在他怀里说:“别跟你爹争了,到时该姓啥就姓啥吧。”
听香荷把爹妈分得这么清,心里又不是滋味,紧紧地搂着她,语气更加坚定道:“不行,我主意定了。我不是看不起我爹,我爹就是老思想,我要改改他的老思想!其实这根本不算啥事儿,都是一家人,分得那么清干嘛?我不在乎,左右我都是爹!”说着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扶她躺下道:“这事儿跟咱爹咱妈他们都没关系,就是我想这样做。我不能说话不算话,我一定要这么做,谁也别想拦我!也别说我叛祖离宗,现在日本人都要给咱当老祖宗了,咱还在家为姓啥穷掰扯呢?只要姓的是中国姓,咱就不算背叛老祖宗!咱都是炎黄子孙,炎黄子孙是我们共同的老祖宗,炎黄子孙就应该合起心来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
见香荷很有兴趣地听自己说,他在她的唇上吻一下又说:“别哭了。没听咱妈说,怀孕时候不能生气,老生气孩子生下来就没奶吃。你是喝羊奶长大的,还让咱儿子也喝羊奶呀?”她笑了,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他便又兴奋了。
第二天早晨,子昂妈和津梅做好饭招呼大家到西屋吃饭。周传孝怎么叫也没过去,但什么也没说。米秋成、格格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让子昂再去叫。子昂妈说:“他有点不舒服,待会儿他想吃自个儿吃。”米秋成问:“哪不舒服?找个大夫瞧瞧?”子昂妈说:“不用不用,他就是没睡好觉。这阵子他老瞎寻思,总想找点事儿做做。他能做啥呀?就会个洋铁匠。我看就是闲的。”米秋成说:“没事儿出去听听书不挺好吗!”子昂妈笑道:“有福不会享,烧包儿呗!咱吃咱的,不管他,他啥时饿啥时吃。”便不去管周传孝了。
吃过饭后,子昂想和爹再唠唠。母亲将他拦在院内说:“大白天的,他要再和你喊不都听着了。先别理他,没事儿,他不敢明着闹,他当这是他在自个儿家呢。”听母亲这样说,他心里又不是滋味,说:“妈,这就是你们的家!”母亲叹口气道:“你都是托人米家的福,俺们不更是了!咋也不如自个儿家!咳,不唠这些。你呢,也甭担心你爹,今早上我又劝他了,道理又都和他讲了。他现在就是和你怄气,说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把他放眼里了。”他觉得冤枉,解释道:“妈,我不能总骗人家。”母亲说:“好了好了,妈知道你咋想的。再有,我和你爹真想回奉天,就想回家等你妹妹。”说着又流下眼泪,继续说:“刚才妈在屋里说你爹要开洋铁匠,就是想找个理由分出去。”子昂不安道:“妈,我给你们另买房子,你们别走。我妹儿要是回奉天,肯定去找雪峰,她能知道咱们在这儿,我七哥都给安排妥了,到时有人来送信儿,这面也有人去接她。”又继续解释道:“随米姓这事儿,香荷儿她爹妈没说一定要。我就是觉得骗过他们一次了,这次我就想证明我是说话算话的,不然我见她家人总是亏得慌!妈,都是我的错,你和爹原谅我这回,我和香荷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们。”母亲说:“妈都懂,你也别为难。这事儿就按你的意思办!长孙不长孙的有啥用?眼珠子都指不上,还指望眼框子,等两眼一闭那天,还啥你的我的。”
他心里更加难受,抱着母亲哭道:“妈,你是不也生我气呢?”母亲安慰道:“妈没有,妈最懂你心思。”他继续哭道:“你就在生我气!要不咋说眼珠子也指不上。”母亲一怔道:“妈就是顺嘴儿说的!妈重说。妈下半辈子就指你这个眼珠子!眼框子就你说了算!”子昂破涕为笑。母亲也笑,为儿子擦着泪说:“好了,别难过了。你先回西屋,我再劝劝你爹。”说完自己回东屋了。
子昂回到米家上屋,见岳父母和津梅都定眼看他。米秋成一脸严肃地问:“你跟你爹说孩子生下来姓米的事了?”显然香荷讲了昨晚的事。但子昂不知米秋成问话的意思,忙说:“爹,我当时就这么答应你们的,我得说话算话。”米秋成激动道:“这是你们能作主的事儿吗?我要是还有那想法,我们当老人的一见面儿不就提了。当时就是不知那封信是你自个儿编的。我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当回事儿,我是看你对香荷儿心思挺重!你别看我不说,就你那点心眼子,我看得明镜的!”格格夫人也说:“就是啊,就看你疼香荷的劲儿,还有孝顺俺俩这份心,孩子随谁家的姓都不要紧。”米秋成又对格格夫人说:“行啦,咱别在这儿说了,赶紧过去跟亲家解释下,别让亲家以为咱是逼着孩子这样的。”说着先出了屋,格格夫人也拧着小脚跟了出去。
米秋成和格格夫人一前一后地到了东屋上房。周家老两口正在炕上说话,见米家老两口进来,忙都招呼着。米秋成开门见山道:“亲家,都误会了。子昂有这份心思,俺们心领了,可不能这么做。你们家就子昂一个小子,哪能让他的孩子随俺们姓!只要他俩好,咱当老的不也都好了嘛!这子昂,咋和你们唠这些?刚才让我把他说了,这是大事儿,他们做得了主吗?行啦,你们也别跟孩子生气了,该吃饭吃饭,该听书听书,咱们是一家人,可别因为这事儿弄得不愉快!”说着脱鞋上炕,挨着周传孝盘腿坐,显得很随和,很诚恳。
子昂父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有些慌乱。子昂妈说:“哎呀,你看看,到底把你们给惊动了。让我说,就按着子昂的意思办。这事儿挺突然,他爹一时糊涂。刚才俺们又核计了,子昂想的对,俺们都乐意。再说香荷还能生不是?”米秋成说:“算啦算啦!俺就是个绝户命,认啦!”
一听这话,周传孝更受不住了,一把抓住米秋成的手说:“老哥哥,您可别这么说,是我当弟弟的糊涂!咱俩就是亲哥俩,还啥你家俺家的!孩子生下来,咱哥俩一块儿当爷爷!老哥哥,听弟弟说一句,就按子昂的意思办,香荷儿这胎要是儿子,就姓米!我定了!绝不反悔!”米秋成和格格夫人都不答应。子昂妈说:“就这么定了吧,俺家你兄弟脾气犟,他要认准的事儿,谁也犟不过他!”
米秋成清楚周传孝说的都是改口话,不禁懊悔道:“你看这事儿整的,要知这样,俺们就不过来了!”周传孝说:“你不过来,俺们也得过去,要不咱不就夹生啦!这事儿就得咱当老的定!”又对子昂妈说,“你去把俩孩子也叫来。”
子昂和香荷被叫过来。周传孝郑重道:“今个儿俺们当老的把事儿定下了,孩子生下来要是小子,就姓米!”又对子昂说,“你小子记住,有老人在,这种事儿不能你们随便定!”
子昂感激道:“爹,儿子不懂事,您别生气,我和香荷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们四位老人!”周传孝说:“行了,事儿都说开了,还生啥气?不生气了!”
米秋成这时很激动,两眼噙着泪,握住周传孝的手说:“好兄弟,你要偏这么的,那我就领了。我替我们米家老祖宗感谢你!”说着,起身要为周传孝跪下。周传孝忙一把抱住米秋成道:“这可使不得!”
香荷见爹为公公下跪,也吃了一惊,随即也在地上跪下,子昂也跟着跪下。周传孝一边抱着米秋成,一边招呼香荷和子昂也都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