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六月的一个黄昏里辞世。在离开尘世的最后那一瞬,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母亲事后说,是外婆让她和姨妈到厨房去烧热水,说她想洗个澡。就在母亲和姨妈两姐妹在厨房里生火烧水的那几分钟里,外婆离开了。
外婆一生经历满清、民国和共和。在近一个世纪的96个春秋里,她所饱受的磨难与苦艰无可尽言。她的一生像绝大多数乡间百姓一样平凡。但同时却又具有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最优秀的厚道、博爱与坚贞。
外婆二十四时开始守寡。在那个生活物质异常匮乏的年代,她倾尽心血抚育成长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在帮地主打工的日子里,她常用芋叶把属于自己吃的那份粥饭包盛着带回给孩子们,自己却强忍饥饿的折磨。
那时,每到地主家收割时节,只要放工后,外婆便会利用那空隙的时间在田野里用湿泥巴碾粘起遗落在田里的谷粒,傍晚回家时就把一个个已被碾滚得圆圆的粘着稻谷的泥团带回去,然后用清水稀糊并冲洗掉那些泥团,最后那点捡拾来的金灿灿的稻谷就都出来了。
外婆终生信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报应轮回观。她一生以父母心的无私仁爱医治好了许多患有羊吊病的人。她为人行事,从没损人,只有利人。
出殡那天,周围村落自发来参加送葬的人很多很多。大伙的评定是:七婆太一生行善,是公认的好人。
外婆健在的时候,我们常邀她多到我们家中居住,可外婆总住不习惯。因为她觉得她的到来连累了我们家天天买肉。她总是说,能有青菜米饭吃饱就很美满了。所以虽然我们每次都极力挽留她多住些天,可外婆总是住不了几天就执意的又回去了。她也是放心不下家中的那些孙子们,还有后来的众多的重孙们。
外婆也非常惦记着我和我的孩子们。我的儿子是七月出生。到过年时,我们一家四口都从县城回到乡下与父母一道过年。
大年初二时候,我母亲,我,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和儿子便去探望外婆。我们是雇了一辆农夫车去的,在极度寒冷中,是颠簸了好几个小时才到达外婆家。
那年,外婆九十二岁。坐在屋里燃着的火堆旁,外婆用手指轻抚着我抱在怀中的还不满周岁的儿子的脸蛋在逗他笑。而我的妻子则在另一旁用小刀把我们从城里特别带回的甜苹果切成一片片的薄片送到外婆嘴里让她慢慢吃。
离开时候,妻子给了外婆一沓厚厚的一元钞票。这是我们来时特意兑换好的零钱,是想好让外婆日常里使用时能方便些,同时,我也给了外婆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外婆是蹒跚地送我们走到村口外,并目送我们坐的车子缓缓驶离。
外婆的一生,时刻都充满着对孩子们的无限关爱与眷念。在病重的最后一个月弥留尘世的时候,她依然在呢喃中惦记着每一个孩子。母亲还说,外婆还拿出了她一直珍藏着的两张百元钞票,说是“是天赐给的”。而“天赐”就是我的乳名。
外婆故去许多年了,可我依然在深刻地怀念着她老人家。我知道,外婆的人生多是充满艰辛与苦涩,甜蜜居少。但我相信她心里装容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天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