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至,临都城郊某座庄子上奴仆正忙着播种移苗,埯瓜点豆。
寒潮已退,姜家五姑娘的病也终于好了。
熹微晨光透过软烟罗糊的茜纱窗,投映在寝室内铺木地板上,流泻一地碎金。黄花梨实木架子床上,姜玥睁着双眼毫无半丝惺忪。
她原本已经死了。
大穆朝宝鼎六年,国力空虚,边备废弛,北漠獍人趁秋后马肥时率军南下。不同于以往每年例行的“打谷草”,这次战争显然早有预谋,新任汗王阿布察野心勃勃,与大穆朝中细作里应外合,一路鲜有敌手直接打到京城。
兵临城下,姜玥对殷尚禧这个自私到极点的昏君终于绝望,利用他最宠爱的佞宦设计了一出马上风,在殷尚禧瘫痪后,持凤印代行蓝批。
然而大厦将倾,大穆朝气数已尽,她仅凭一己之力终究无法力挽狂澜。
禁庭中央的天极楼,三代帝王耗费无数民脂民膏建造的销金窟,她穿着被殷尚禧立后时那身金红交织的凤袍,自焚于獍人杀进禁庭之时,国破家亡身殒,成为禁庭废墟一掊黄土。
真不甘心啊……
烈焰焚身的痛楚仿佛还未远离,她几乎能听到耳畔兵戈交击的尖锐鸣响和宫人内侍的哭号惨叫。所有玉楼金阙、雕梁画栋、斗拱飞檐、高楹曲栏,皆在漫天火光中烟消云散。
姜玥直勾勾凝视承尘帐中央悬挂的鎏金镂空花鸟熏香毬子半晌,豁然起身拉响床头摇铃。
门外传来低声惊呼,“紫苏姐姐,姑娘醒了!”
窸窸窣窣一阵兵荒马乱,贴身大丫鬟紫苏很快推门而入。她面上喜气洋洋,疾步上前扶起刚下床的姜玥。身后跟进来几个齐头整脸的侍婢鱼贯而入,打头的是一对面容姣好的双胞胎,一个端鱼洗,一个捧巾帕,低眉顺眼领着众婢分列两侧。
姜玥视线落到双生子身上。青竹和青筠与姜玥同岁,是姜家的家生子,自小和姜玥一起长大。上一世,这对双生子于宝鼎三年双双惨死在桃李年华。
正是夭桃秾李,她们却遭赵十二算计,被一群獍寇强辱,最后永远埋在北漠荒原,叶落也无法归根。
姜玥强压下死而复生后万般情绪,转头问紫苏,“紫苏,现在年号为何?”
紫苏只当自家姑娘大病初愈,不记得事儿,“回姑娘,是神佑二年。”心下痛惜,愈发愤恨数月前把姑娘推入寒潭的赵十二。
姜玥并不知紫苏心事,正专心梳理前世今生大小诸事。
两年前,皇太子殷允炜登基,建元“神佑”;其父肃惠帝殷如恪被尊为“太上皇”,移居明晖宫。政权更迭与前世并无不同。
梳洗罢,坐到妆台前的束腰圆凳上,端详起对面雀绕花枝铜镜里的脸。这张脸很年轻,粉黛未施,没有后来她困守禁庭那段时间里的滴粉搓酥,隐约还是她自己记忆中二九年纪时的轮廓,然眉心已散,眼神游移带出几缕陌生的风韵,和上一世又相去甚远。
况且,上一世的姜玥神佑二年也没有孤身住在庄子里的经历。她是于这年三月底被继祖母姜赵氏定给了当时默默无闻的七皇子殷尚禧做续弦的。算算日子,离殷尚禧登门求娶姜氏女也不过几天功夫了。
思忖间,屋外传来打帘丫鬟的通禀声,“姑娘,老夫人身边的屠嬷嬷到了。”
姜玥择珠钗的动作顿了顿,略一沉吟,说: “让她去偏房侯着吧。”话音刚落,就从铜镜里看到后面给她篦头的紫苏欲言又止。
她反手拍了拍紫苏的手,安慰后者道:“太夫人的事我已知晓,你不用为我担心。”虽然两辈子有些事不尽相同,但姜赵氏的歹毒和殷尚禧的无耻倒是一如既往。这姜赵氏身边的掌事嬷嬷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姜玥蒙老天垂怜重获新生,两世杀亲之仇、作践之怨、亡国之恨绝不敢忘。这一世,有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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