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据我所知,数年前圣上曾诏告天下,准许李暠的子孙隶入宗正寺,编入皇籍,你为何没去官府登记入册呢?”
李云翰沉思了下,道:“这个,皆因禀承家父之意……如若贸然行事,恐酿大错。”
“哦?”
“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待到此中隐秘一一破解,那时方可大白于天下。”李云翰摸了下玉佩,“此佩便可为证。”
杜少凌不以为然,道:“不就一只老玉嘛,京城多的是。”
“没错。”王诘微微一笑,道,“仅凭一只玉佩实在难以查证。”
此刻,李婳正在寝室里焦急地等候王诘。她一边踱步,一边不时望一眼窗外。
女仆巧珠进了屋子,说王诘早到了,正在琼香亭下和两个朋友聊天呢。
李婳怨道:“聊什么天呢,也不来见我!”
“不急,离宴会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死丫头,可真烦!”李婳脸一红,“他就不能多陪我说说话儿?”
“奴婢多嘴了。”巧珠朝她扮了个鬼脸,“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请他。”
“不必了。”李婳冷冷道,“我去见他。”
李婳说着缓步出了屋子。
惠王在琼花旁察看了一阵,忽接仆人来报,说是赴宴的几位重要宾客到了,请他前去作陪。
惠王听了急忙赶往客厅,走了十多步,一抬头见王诘与两个陌生男子在亭下说话,不禁眉头一皱,走上前问:“这两位是何人?”
王诘赶忙起身拱手行礼,道:“回王爷,今日演奏在下担心人手不够,临时带了两位乐友相助。”
“乐友,”惠王愣了下,“都会些什么乐器?”
“一个司鼓、一个司琴。”
惠王思忖了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下石楠,道:“那,他呢?”
王诘一时语塞:“这……”
“回王爷,他是在下犬子;”李云翰对着惠王欠身行礼,“犬子自幼喜好乐舞,恰逢王府演奏,想带他来开开眼界、长点见识。
惠王噢了声,虽有些怀疑,但一时也问不出什么。
这时,李婳赶到了,道:“父王,客人们都到齐了,就等着您呢。”
“好,爹这就去。”惠王说罢转身离开了。
李婳走到了王诘身边,怨道:“公子到了为何也不打声招呼?”
“郡主抱歉,”王诘指了下李、杜二人,“故友重逢,多说了几句,还请见谅。”
李婳瞅了眼李、杜二人,十分不乐,哼了声,道:“又是你们。”
李云翰、杜少凌拱手行礼,道:“在下李云翰(杜少凌)拜见郡主。”
话音未落,石楠大声咳喘了起来,李婳顿生疑问:“哪来的小孩?”
李云翰上前,微笑道:“回郡主,是在下幼子。”
李婳“嗯”了声,道:“此童面色潮红、无精打采,莫非身子有恙?”
“脸色发红?”李云翰故作惊讶,对着石楠道,“哟,怎么又犯病了!”
李云翰转过身子对着李婳,道:“在下这就将他送回家。”
“家在哪儿?”
“城东榴花镇。”
“治病事大。”王诘登时心生一计,对着李婳道,“为不耽误病情,请借王府马车一用。”
“好吧。”李婳看了眼天色,“记着,要早去早回,别误了宴会。”
“是,郡主。”
李婳接着又命巧珠去找姬管家,就说王诘有急事,叫他安排辆车去。
巧珠轻诺了声走开了。
“多谢郡主相助,在下这就告辞了。”李云翰说罢,便和王诘、少凌、石楠匆匆离开了。
王诘骑着马,李云翰扮成惠王府的仆人模样驾着马车,一路顺畅很快便到了延兴门前。
城门前站立着一伙兵丁,在盘查出城的人员。紧靠大门里侧,仝立带着两个衙役,不时巡视、张望着过往人群。
马车刚行到了门前,被两个兵丁拦住了欲行检查。
李云翰挥了下马鞭,大声喝道:“没长眼吗,惠王府的车你也敢拦!”
兵丁愣了下,道:“我等奉命查找钦犯,还请配合。”
“什么钦犯不钦犯,里头坐的可是郡主。”
一个小头目大步走上前来,道:“在下例行公事,不可不查。”
“看见腰牌了吗?”李云翰拿出王府的腰牌晃了下,“哼,要是误了郡主的大事,看你有几个脑袋!”
那小头目哆嗦了下,道:“这——”
王诘上前塞了块碎银给他,低声道:“这位军爷,郡主脾气不好,请行个便吧。”
小头目掂量了下银子,道:“不查也成,就请郡主搭个声吧。”
王诘敲了下车窗,轻声唤道:“郡主——”
车内传出了一声女子的腔调:“王公子,别罗嗦了,还不快走!”
那小头目听后这才放下了心,挥手让车马通过。孰不知那一声正是杜少凌发出的。
出了京城不远,到了一处三岔路口,王诘下了马,和李云翰、少凌、石楠三人告别,道:“此去东南三十里地,便是榴花镇。你们快走吧。”
“那你呢?”
“放心好了,”王诘神色悠然,“为不惹人生疑,我驱车绕道从北城门而归。”
李云翰道:“好,咱们后会有期。”
李云翰等人往南走了约莫两三里地,到了灾民的聚集区。但见数百个灾民聚集在路边,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光景十分凄惨。
一个年轻的灾民抱怨道:“每天就两个黑窝窝头,哪能填饱肚子。”
一个老者无精打采的说,你还想填饱肚子,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又一个黑瘦的灾民喘着粗气,道:“唉,这些天又是发烧,又是闹肚子,看来阎王爷也急着催命呢!”
一位年轻的女子在灾民群里四处观望着。她叫眉黛,鼻子尖挺,嘴唇稍薄,眉间点了颗米粒般大小的黑痣,扑闪着一对亮眸,颇有几分狐媚之色。原来她本是渔阳城西的一位奚族庄户的女子,为了寻找失散的父母,一路辗转赶到了京城。
她在人群里寻访了许久,仍没打听到父母的下落,不禁有些懊丧。她叹息了一声,匆匆穿过人群,打算回城。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伙子在悄悄尾随在她身后。原来此人名叫孔烛,是从渔阳雄武城偷逃而出的奚族民工。
到了河边一处柳荫下,眉黛感觉有些累了,随手将包裹放在了石块上,坐下来歇息。
这时,孔烛乘她不备,抢过了包裹就跑。
眉黛急忙去追,无奈却追赶不上,急得她大声呼喊了起来:“快,抓贼盗……”
碰巧回纥公主阿娜尔带着三个随从出城踏青,听到喊声后不由得勒住了马缰,远望了片刻。阿娜尔年约二十出头,碧眼黄发、相貌端庄,因颧骨微突,显得脸庞稍有些大。她本是回纥泽勒可汗之幼女,因十分喜好中原文化而滞留在京,暂居于西市口的阿曼货栈。
阿娜尔明白了过来,正欲命手下贝孜前去帮忙捉贼,只见有两个年轻汉子已闻声赶了过去,拦住了孔烛,喝令他放下包裹。原来,这两人正是李云翰和杜少凌。
孔烛前后被堵,见两人一副书生装束,仍心存侥幸不愿丢下包裹。
杜少凌见劝说无用于是一把抓住了孔烛的手臂,欲夺回包裹,不料被他当胸猛击了一拳。
少凌很是生气欲出手还击,被李云翰挡开了。
李云翰见孔烛衣衫褴褛、面色发黑,问道:“看你眉清目秀的,为何要偷人?”
孔烛眼一翻,道:“饿了。”
“你是灾民?”
“嗯。”
“不是有舍饭吗?”
“一天就两个黑窝头,怎能吃饱!”
“拿着,去买点吃食,”李云翰叹了口气,随手掏出了一块碎银给他,“记着,以后别再偷东西了。”
孔烛眼里滴出了泪水,道:“谢先生大恩。”
另一边,阿娜尔望了一会李云翰,叫回了贝孜,带着众人打马离去。
孔烛喜滋滋的拿起了银子就走,被少凌喊住了:“喂,真是没礼貌,还没说你叫啥呢?”
“我叫孔——烛。”孔烛回头道。
“孔烛,我记住了,”李云翰淡然一笑,“孔兄弟以后再有什么难事,到城东折柳客栈找我。”
“是,先生。”孔烛说完就走开了。
眉黛上前拿回了包裹,心怀感激,道:“多谢二位义士相助,小女有礼了。”
“听你的口音,像是外地人吧。”杜少凌道。
眉黛点了下头,道:“嗯,小女眉黛,本是渔阳人氏,半年前为寻找父母,只身流落到京。”
李云翰望了眼黑压压的人群,道:“可有什么线索?”
眉黛摇头道:“来过多次了,也没打探到一点消息。”
“唉,真是不幸哪——”李云翰长叹了声,告别了眉黛,和杜少凌带着石楠继续赶路。
途经乱坟岗时,三人顺便前去石峥的坟前烧纸、祭拜。
“石大人,你且安息吧;清明节我们再来看你。”李云翰眼含泪花,起身欲带石楠离开。不料石楠不肯走,说要回去给爹报仇!
“小小年纪,志气可不小哪,”李云翰轻抚着他,“小楠听话,目下官府正在四处抓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石楠泪湿双颊默然不语。
“石大人不在了,以后我们会照顾你的。”
“嗯。”石楠有些勉强。
静默了一阵,杜少凌对着小楠道:“这样吧,为了方便,你干脆认李叔做爹是了。”
石楠听了有些为难,摇了下头:“这——”
“算了,别难为他了。”李云翰淡然一笑。
石楠犹豫了半晌,才道:“李叔,有外人在时,叫你爹;没外人时,仍叫你叔,好么?”
“行。”李云翰听了和少凌相视一笑,带着石楠继续赶路。
三人行至桃河边,见一群村民正在围观着什么,于是挤上前去欲看个究竟。
只见岸边白亮亮的浅沙滩上,躺着一具女尸。那死者衣衫不整,半裸着上身,还有几处淤青的伤口、疤痕。
四周的村民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一个小伙说:“唉,真是可怜,又淹死了一个!”
另一个老翁道:“每逢桃河发大水,都会有女子淹死,也太邪乎了!”
一个中年妇女说,也不知是哪一户达官贵人家的丫环、侍女,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老翁说,两岸住了数十户官宦人家,谁知是哪一家的?
“可不,每次官府派人来查,也没查着什么!”小伙子叹息道。
老翁说,据说此事连陛下都震怒了,把京兆尹都给免了。
李云翰听了一阵,不禁十分好奇,对着那翁拱手道:“这位老伯,刚才你为何说是官宦人家的侍女?”
“这你就不懂了。”老翁将李云翰上下打量了一番,“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家人早就闹个底朝天了。可这些漂落的女尸呢,从没人认领。还有,那死者身上有许多旧伤,不是侍女、丫环又会是谁!”
李云翰听后望着潺潺流去的河水若有所思,眼神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