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微带哭腔的女声唤道:“母亲!”
字腔正圆,如琴音韵动,辗转而过,声能传情。一绛红裙裾的高挑女子,已在赵氏妯娌的相扶下,转出庭院那扇大石屏。
绿鬓如云,肤如凝脂,美极的一妇人,尤其一双含情凤目,微微斜挑,波光流转间媚态横生。保养极佳,年近四旬,看着不过二十七八,且和楚h这等尤带青涩的少女不同,她的成熟风韵,艳如桃李。
这就是楚h的姑母,楚姒。
任氏坐不住,早奔了出去,母女数年方得一见,拥抱泪盈于睫。
但楚h和这姑母却是无甚感情的,反而很忌惮其心机手段,避之唯恐不及。不同楚h跃跃欲试,她冷眼观察,得出一结论。
这姑母修炼很到家了,一举手一投足,哪怕落泪也楚楚动人,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她微微垂首,不语。
任氏母女哭了一阵,很快在诸人的宽慰下止了泪,进里间整了妆容,楚姒跪在蒲团上给母亲叩了首,被搀扶起,诸人重新落座。
任氏笑道:“幸世子爷不在,一把年纪哭哭啼啼,怕要丢尽老脸。”
傅缙是男宾,正在前头由男人们接待,不过稍后会进来拜见任氏。
楚姒眸光微微一闪,轻笑:“母亲唤承渊就是,世子爷可是您的外孙子。”
承渊是傅缙的字,楚h忍不住瞄了她一眼,害了人家妈,笑语晏晏若无其事,连在自己亲娘面前也不露半点端倪。楚h垂目。
任氏却大为欣慰:“是,是,母亲老糊涂了。”
她笑语一番,又问:“你能待几日?何时归京?”
归京前,两家的亲事必会定下,这言下之意?楚h母女等人俱抬目,屏息看向正挨着任氏就坐的楚姒。
“我不过内宅妇人,多待几日无妨,只承渊却有公职在身,怕最迟后日,就要动身。”
楚姒轻轻一笑,眸光一转,投向各自端坐在母亲身边的二个侄女。
她招了招手:“这是我两个侄女么?都这般大了,快快过来,让姑母好生看看。”
言下之意,时间确实很紧,这是要马上定下人选了。
楚h余光见堂妹捏帕的手一紧,须臾立即放松,楚h必是十分紧张的,但她也没乱了分寸,长幼有序,她等堂姐站起,她才紧随而后。姐妹并肩而行,行至近前一福,“请姑母安。”
“好孩子,快快起罢。”
此行主要目的,楚姒微笑捋下两个羊脂玉镯套过去时,已不动声色观察对面二少女。
妙龄少女,风姿初绽,丽色动人,但她选人,却不是以颜色为标准的。上下打量间,她笑问:“日常爱玩些什么?姑母年头送回的花钿可合用?”
楚h为长,她先答,拘谨一句:“极好,侄女日常针黹裁衣,陪伴母亲。”
规规矩矩的回答,不出挑也毫无差错,话罢,她讷讷低头,沉默不语。
楚h却神色欢快,笑道:“姑母那花钿好极,邓州都没有这款式,我在秋娘她们跟前可是威风了一回。”
她笑道:“明儿入秋,姑母可莫忘了我。”
笑语晏晏,亲近却不过分,落落大方,心思却不难揣测。只一个回合,二者相较,高下立见。
楚姒心思微动,看来父亲来信换人,倒是桩好事。那大丫头不管是真木讷假木讷,心思深更难操控。
她已有了主意,又多与楚氏姐妹说了一阵,仔细观察,更加笃定。
这时,仆妇来禀:“老爷大爷二爷,陪同傅世子往后头来了。”
傅缙来了。
笑闹声登时一停,楚姒心念急转,立即对楚h招手:“大丫头,到姑母身边来。”
傅缙不会多出入女眷聚集的后院,此一来,正要把联姻人选定下。
楚姒固然长袖善舞,但人选都定下了楚家临时想换,这就绕不过傅缙。
楚姒看中人选,傅缙若点头,这事才算成。
但这继子,怎会如她的愿?
她略一思索,命侍女端来圈椅,就放在她身侧,含笑挽了楚h的手臂:“来,陪姑母说说话。”
楚h绷不住了,咬了咬唇,微露愤色。
楚h心念急转,却隐隐明白了楚姒的心思。
看来,这继母子二人不但貌合神离,且也心知肚明对方的心思。
看来自己的表现是达到意料中的效果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站起福福身,沉默坐到楚姒下首去。
不多时,人声渐近,是楚源率儿孙与傅缙来了。
楚h于梦中倒知晓对方是何模样,但太过血腥她不愿回忆,真人没见过,她也抬目看去。
只见诸人簇拥下,有一深青色广袖深衣的年轻男子绕出大石屏,乌发以玉冠悉数束起,剑眉凤目,唇红鼻高,肤色白皙有光泽,极俊美的一个男子,他如魏晋名士,风流尽显。
和梦中的铁血杀伐截然不同,哪怕容貌一般无二,气质迥异到了极致。
竟是判若两人!
楚h早知此人伪装了得,有心理准备,但骤眼亲见依旧惊异,她赶紧收敛心神,和众人一同站起,互相见礼。
见礼毕,寒暄一阵,楚姒轻笑:“承渊已及冠,男大当婚,这趟前来,正好换了庚帖。”
“都是一家人,也不说外道话。”
她对端坐的继子道:“我颇喜我大侄女,欲携她进京陪伴,承渊以为如何?”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她选中了楚h,问傅缙意下如何?
话罢,楚姒含笑看了身边的楚h一眼,拍了拍她的手。
婚事关键,在此一刻。
楚h心神立即绷紧,她屏住呼吸,微微抬目看瞥向斜对面的傅缙。
堂上落针可闻。
傅缙微微含笑,如沐春风,视线在继母脸上掠过,落在楚h身边,又一转,扫过下首已微微引颈的楚h身上。
心思百转,抚过袖口微褶,他抬目:“甚佳,就依夫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