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雍初年, 京兆尹是住在自己的私宅,每天走班,后来孝景皇帝特批了八百金, 让京兆尹在办公的府院内营造官邸。于是京兆尹的府邸和官宅就合并一起。
云越快速地穿过庭院, 以往孙霖任京兆尹期间, 这院子里搁满了盆景和花木, 走路还得绕着, 如今这些东西都撤走了, 整个庭院亮堂了不少, 路也宽敞了。
云越走得急, 脚下生风,差点和一名抱着卷册的小吏撞个满怀。
“新春修沐, 你们不休假?”云越奇道,
那小吏不知道他身份, 只觉得衣着华贵, 应该是哪家的公子。
“府君正在重新清点登记大梁的各类仓府物资, 我是大梁本地人, 新春家里没事, 来这里还能忙活些。”
云越想起来, 孙霖任京兆尹时,做事很是敷衍,看来江浔正在把以往的档案卷宗重新核实。哪些可用,哪些要修缮补充, 哪些弃置。
“去吧。”云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心道, 好一个勤勉的小吏。
此时正是辰时初刻, 云越来的早, 江浔起身地更早。
清早的京兆府大堂上有些空寂的薄寒,一道曦光落在室内。
简单的说明了来意后,云越道:“此番新春雅集,与会十七人,加上各人所带家丁护卫,总共不超过一百人,陛下忽然要驾临,我担心卫戍不周。”
其实皇帝出行有金吾卫护卫,至少也有一两百人的阵仗。
但是皇帝偏要在萧暥和谢映之都不在大梁期间,忽然驾临雅集,云越心里觉得有些异样。
而且,无论是皇帝的金吾卫,还是雅集上各士族家的私兵护卫,其战力在云越这样实战出身的将领眼里是根本看不上的。
“陛下驾临,为弥补守卫兵力不足,所以父亲让我调十余名锐士充作家丁护卫。”云越道。
江浔却问:“雅集地点在何处?”
云越道:“仙弈阁。”
仙弈阁就是当年萧暥结识谢映之的地方。
江浔道:“阿汐,取坊图来。”
片刻后那名精干的小吏就抱着大幅卷轴进来。
江浔抬起一盏雁足灯走到坊图前,灯光映出他修长清拔的背影。
那是一张极为详尽的大梁坊图,从城中心区域的皇城到周围高门大户,街道里坊,城楼工防,乃至于城郊的山水别院,屯田兵营都标注地一清二楚。
仙弈阁在城郊碧浪湖边的一座小山上,周围的地形一目了然。
这一看之下,云越就觉得不大妙。
那座山虽然不高,但山势逶迤,道路回旋,草木遮蔽,利于伏兵。
江浔的手指沿着山间一条崎岖的小道划过,“若是有人要劫了陛下,从这条道出逃,山下再有车马接应,便可一路北去,进入冀北平原,便没有踪迹了。”
“有人要劫掠陛下?”云越微惊道。
江浔眉心微蹙,“只是个假设。”
然后他又道:“不但如此,此山呈天然的八卦状,道路纵横,四通八达,无险可守。云副将的十来锐士,若分散在山中根本守不过来。”
他分析得有条有理,云越几乎怀疑他当过兵打过仗,“府君认为,需要多少兵力?”
江浔道:“五百人,可据守住所有上山之路。”
“好,我调五百锐士去。”
“且慢,”江浔道,“云副将还没有明白令尊的用意吗?”
云越想起来,父亲让他手下锐士扮作云氏的家丁,不能暴露锐士营的身份。
他心思极快,立即就明白了江浔所指。
此番雅集虽然只请了十七人,但这些人不是朝中公卿、宗室贵胄,就是京中名流、士林领袖,说白了都是一群自视甚高的士族。
如果雅集中,出现五百名披甲执剑的锐士,这些人会怎么想?皇帝又会怎么想?
若中途真有人图谋不轨,惊袭圣驾,派出锐士护驾倒还好说,如果这不过是他们对形势的过度判断,最终,雅集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么事后那些士族贵胄们绝不会认为士兵是来保护他们的,而是会视作对他们的看押、监督、威胁。
他们甚至会说萧暥飞扬跋扈,以鹰犬监督皇帝,看押士人。
再想到萧暥刚刚好转的名声,云渊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经历了文昌阁策论和西征后,好不容易洗白些的名声,不要再沾染上泥污。
江浔道:“锐士营是主公的嫡系军队,一举一动都会联系到主公身上,所以锐士营绝不能动,更不能出现在士人公卿的集会上。”
他目光明锐,“要动,只有京兆府兵。”
闻言云越心中暗暗一震。
确实,京兆尹本来就负责京畿一带的治安,如果此番出动的是京兆尹的府兵,那些士族名流们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但是从战力上说,京兆尹的府兵和锐士营相差太远,而且还有一点……
云越指出:“仙弈阁在京郊,恐怕也不是京兆尹的辖区里。”
京兆府的辖区仅限于大梁城四门以内,事后,那些文官们必然会群起而攻讦江浔擅越职权。
江浔当然心知肚明,他倒不在乎事后被人弹劾,但也清楚孙霖手下这批京兆府兵的战力。
他静静道:“所以,我们不能让陛下离开大梁城。”
云越心中一凛,“你是说阻止陛下参加雅集?”
江浔点头,“大梁城内若有变故,不仅有我京兆府五百府兵,还有陈英将军的清察司一千禁卫,可保万无一失,但是一旦出了大梁城,灞陵大营和北军离开碧浪湖距离都太远,不能及时响应。至于锐士营,主公不在,我们不要擅动。”
云越立即会意,问:“怎么阻止陛下?”
江浔道:“分两步,谏言和谏兵,若能谏言,尽量不要动兵。”
但是谏言,且不说他们两人都太年轻,更何况云越还是萧暥的副将,更不便出面。要说德高望重,可以谏言的也只有云越的父亲云渊了。
云越蹙眉道:“获悉陛下要来,父亲一早前往仙弈阁筹备各项事宜了。”
江浔思忖道:“此番雅集是涵清堂的廖原先生和朱璧居的容绪先生主办,廖先生是太中大夫,容绪先生更是陛下的舅舅,可由他二位进宫劝谏更为合适,即使劝不动,拖上个两个时辰,说不定主公就回到大梁了。”
闻言,云越心中一振,急忙问:“主公今天就回来了?”
他已经近半个月没有萧暥的消息了,现在听江浔那么一说,说不定是谢映之透露给他的消息,不由地心中振奋。
江浔道:“只是我的推测,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明天开朝会。新春第一场朝会,主公应该不会缺席。”
他隐隐感觉到,新年之后,萧暥和谢映之会有大动作。
***
居风县,离大梁还有两百余里。
渭水流过,一边是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
清早登山本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情。
朝阳初升,晨雾间透出氤氲的霞光,照在山脊的残雪上,一片晶莹的白雪映着绯色。
在古代登山是种什么体验?
谢映之想了想,微笑道:“有山路、扶手,除了没有缆车,其他都和你们那里一样。”
他眼睛弯弯的,表示:你还信不过我吗?
片刻后,萧暥爬山到半程,信了他个鬼!
古代登山和现代完全不能比,现代有平坦的石阶,有安全的护栏。古代是真的一无所有。
至于谢映之所说的山路,那是山路都是药农猎户上山时踩出来,有时是埋藏在野蒿间蜿蜒的小径,时断时续,跟着走一程,又隐没在荒草积雪中了。有时是直接在悬崖石壁上凿出浅浅的一道道痕,山风吹散云雾,隐现出脚边笔直如削的峭壁,偶有碎石落下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而这还不是最坑的。最要命的是这个季节,山上都是残雪,山阴处,冰还没有融化,脚踩下去一步一滑,稍不留神就会滚落深渊,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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