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精疲力尽,百忙中还不忘挑起眼梢观察魏西陵的神色。脑子里不正经地想,魏西陵怎么还当起扫黄大队长了?
正当他咳得身形飘摇如风中之叶,脚底却忽然一轻。
他的发髻在打斗中早就散了,一时间乌黑如缎的青丝滑过魏西陵纯白的衣袍。
魏西陵一言不发,娴熟利落地揽腰抄膝,将他抱了起来。
萧暥:……!怎么会这样?
此刻他脸颊微热,眼梢飞红,贴着魏西陵衣襟上华美的暗银绣纹,也不敢装咳嗽了,楚楚可怜地挣扎道,“西陵,我……我能走。”
就在他挣动间,魏西陵隐约闻到了一缕未散的酒气。眉心一蹙,居然还偷喝了酒。
他面色深沉,揽紧了那纤细的腰身,沿着长堤漫漫灯火,疾步而去,“刘武,备车。”
身后,那汉子看得目瞪口呆,半张着嘴,瞧魏西陵一身的气派,半晌才堪堪反应过来,撞了下神色幽怨的魏瑄,“这是咱叔吧?”
***
一点红烛在案头幽幽地燃着。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萧暥喝了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想起今晚那些北狄人,他心中就有股莫名的不安。
果然,苍冥族和北狄人已经合流了。他们一个有秘术,一个有武力,不好对付。
“西陵,当时我们从西北撤军后,北狄王庭及诸部落还留下多少人?”萧暥凝眉道,
魏西陵略一思索,“撤军之后,北狄王庭及部众除少数人随赫连因北迁外,余者皆被凉州军收编,余下未收编之人,估计约两三千,确切人数,可去书请曹刺史作为统计。”
萧暥想起来,曹璋善于算筹,只要统计了他麾下收服的北狄人,就能大约算出有多少人很可能被苍冥族捡去回炉了。
如果真的只有两三千人,那么苍冥族也闹腾不出多少水花。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虽然兵员人数不足,还可以从提高单兵素质入手。组建一支特种军队什么的。
比如今晚的这些北狄人,相比月神庙的穆硕等人傀显然改进了。
穆硕这些人狠暴凶残,嗜血如命,不畏伤痛,只要一息尚存,就如同修罗鬼蜮中的魑魅,无休无止,战斗到死。
但是今天这些北狄人知道见势不妙就撤退,比穆硕他们更为灵活应变。
难不成苍冥族还在不断升级改进配方?
今晚这批是2.0版本的?那么假以时日,会不会还有3.0,4.0,5.0,pro版本?
萧暥太阳穴隐隐发跳,又联想到赫连因手下的那支狰狞的军团,“西陵,派往漠北的斥候也刻不容缓。”
魏西陵点头。
天色微明时,红烛燃尽。
清早,萧暥喝了一碗魏瑄做的红枣粳米粥,然后去堂上拜别太夫人。
车已经停在府前,虽然已经开春,清早的风依旧寒凉。
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可是他不能再逗留了。
萧暥和魏瑄、嘉宁、澈儿,以及他的狐狸儿子一一告别。
院墙外有一株苍虬的老槐树,小时候萧暥玩到漏夜回来,经常顺着树干爬上去,□□入院。
初春的寒风里,空枝寥落,一片萧瑟。
他默默想道,等到绿叶成荫时,唯愿天下已定,海内平靖,一切的前尘误会也都已澄清。
他最后望了眼老槐,登车而去。
就在他心中一怀惆怅,刚上车还没坐定时,车厢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腾地蹦了出来,弹跳力惊人,扑了他个满怀。
“苏苏?”萧暥摸了摸怀里软乎乎的小东西,惊讶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道:“阿季年后要去玄门了。”
萧暥顿时明白了,玄门不能带宠物!
而且在大梁时,苏苏见到谢映之就像见了照妖镜,每次都吓得屁滚尿流,更何况谢映之的师兄卫宛。
魏西陵道:“在公侯府狐狸和它不和。所以,还是跟你回大梁罢。”
萧暥想起来,此番刚回来就看到狐狸在和苏苏追打。他这狐狸儿子像他,凶得很,苏苏每回打架都落败,一地毛。
萧暥抬手摸了摸那又秃又凌乱的小脑袋,已经颇有点颓废哲学家的气质了。
虽然苏苏是只猫,但至少他路上也有个伴了,不再孤身羁旅。
再次来到江陵渡口,一片白茫茫的芦苇随着水波浮动。
萧暥登上渡船,举目回望。
江阔云低,烟水迢迢,唯见魏西陵一袭白袍在浩荡江风中猎猎飞扬。
此去万里,再相见时,恐怕已是一年后决战东北,狼烟烽火的战场了。
……
渡船靠岸时,日色已迟,暮风清寒。
萧暥满怀离绪,也不想打扰当地的郡守,不如自己带着猫去寻个馆驿歇一晚。
如今他又是孤身一人了,还好有只猫。
乘渡船时苏苏就已经睡着了,此时从他衣襟里探出一个乱糟糟的小脑袋,接着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吓得蹬着后腿拼命往他衣襟里面钻。
萧暥一怔,遂举目望去。
只见江岸边,暮色四沉,茫茫旷野上寒雾四起。
谢映之一人一骑,青衫白驹,遥立于斜阳中,宛如春风十里,使身后荒寂的原野都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萧暥恍然间意识到,这个漫长萧索的寒冬终于要过去了。
谢映之微笑迎道,“主公,我已备了车马,今夜我们暂住桑野郡城,明早再启程北上。”
***
江边如雪的芦苇被霞光染成一片绯红,小船停泊在其间,随着江涛浮沉漂荡。
这是一处野渡,早就弃之不用。
此处人烟稀少,野草漫径,荒木横斜。
半人高的蒿草从里跪着一个身形矫健的人,他一动不动地弓着背,但即使是跪着,都能感到一股蓄势待发的力度。
“主君,是属下大意了,任凭主君责罚。”
那带甲的男子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两颊如削,双眼深陷,眉弓很高,他有一种混合的气质,说不清是精干英武,还是阴鸷固执。
他的中原名字叫呼延钺,呼延带着浓重的北方游牧民族色彩的姓氏,钺却是中原的一种兵器。
此人负责训练被俘的北狄人。
那夜萧暥和魏瑄出了公侯府后,不仅被方宁盯上了,也被一直注意着公侯府动静的呼延钺盯上了。
“当时方宁正好调开了魏瑄,我以为是个机会。结果他们早有准备,折损了十七人。”呼延钺俯首道,
说话间他眉头压得很低,但琴弦上的那双手太过引人注目。
纯黑的丝袍遮过手腕,肌肤透出一种森冷的白。那双手骨节分明,轮廓匀称,修长优美,却一点都不显得阴柔,反倒有种不容抗拒的力度。
“罢了,这些人训练未成,只是小试牛刀。”那黑袍人漫不经心道。
呼延钺道:“但如此一来,魏旷必然警觉,想要刺杀他就不容易了。”
指尖轻若无物地一触,琴弦挑起一个悠长的泛音。
呼延钺跟着浑身悚然一颤,仿佛被一根细弦穿心而过,脖颈青筋霎时暴起,手指深深嵌入石缝里,冷汗迅速浸透脊背。
“我何时说过要在江州刺杀魏旷的?”那黑袍人冷道,
呼延钺忍着剜心刺骨的疼痛,倒吸着冷气道:“主君曾说,魏旷乃中原之战神,九州之屏障。要成大事,必须除去他。”
黑袍人不紧不慢道:“我在月神庙时,确实有此心,但那是在朔北,而这里是江州,没有人能在江州杀得了他。”
“是属下妄自揣测了。”呼延钺咬紧牙关道,
那黑袍人道:“目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好生练兵,养精蓄锐,勿做他顾。”
“可是……”呼延钺实在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在江南住到何时?还请主君明示。”
江南的风太过轻柔,江南的水太过明丽,太折损斗志和战意,他已经快待不下去了。
那黑袍人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束芦花,悠然道:“杏花烟雨江南地,我还想多住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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