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这一次过江从句章郡沿楚江而下, 进入长江。
上一次萧暥渡江,跟偷渡似得,一个人心怀忐忑地悄悄溜回江州, 像只过江的老鼠。
这一次,魏西陵和魏瑄都在旁,他老不正经地想着:这画风怎么有点像一家三口回乡过年?
当然他也没有盲目乐观的本钱, 他很清楚如今的江州还只有西陵、太奶奶、澈儿等少数几人相信他。江州父老对他仍旧抱有十足的敌意, 毕竟当年义父遇害的事情尚未澄清, 所以他此番回来依旧必须保密。
这个秘密一直要到除灭北宫达以后才能公开。
届时谢映之会将手中掌握的各种证据全部公布, 迫使桓帝于朝堂之上、于天下人面前,亲自承认他当年和王氏密谋,派遣绣衣使者, 利用北狄人之手暗害魏淙的所作所为。
谢映之说过,真相公布之日,将掀起九州的舆潮轩然大波,皇帝也势必引咎退位。
士林容不得这样一个在夷狄入侵、国难当头之际,暗中透露军机,借着北狄人的刀, 自毁梁柱的君主。
魏淙的死,也是士林至今对萧暥抱着如此大的敌意的重要原因。
只有洗清一切罪名, 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回家。
但是在击败北宫达之前, 不宜将真相公布,甚至一丝半毫都不能泄露出来,以免逼得桓帝和王氏狗急跳墙。
在江陵渡口, 离船登岸。
江南的冬要比北方温润很多, 市集上喧嚷的空气中都似乎饱含着湿润的水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 永安城里热闹得很。街道上摩肩接踵, 车水马龙。
魏西陵和魏瑄皆骑马,萧暥因为不便露面,只能坐马车。
他隔着晃动的帘子,望向那两人清拔的背影,心中嗟叹,他坐在马车里,怎么就像家眷一样?
这还不当数,不知道谁开了头,他听到人群里交头接耳,“这车驾上莫非是潜龙局中的美人?”“君候把头筹美人给赢来了永安城!”“不不,听说是晋王赢的?”
萧暥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在这时帘外一阵香风扑来,谁撒花瓣?节操呢?
萧暥从偏门进了公侯府,才走到院子里。
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嗖地射了出来,一头撞到了他脚跟,滚了出去,地上还有些冰渣渣。
萧暥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团白乎乎的东西窜了出来,速度极快。
“停下,不然我扒了你的狐狸皮做佩巾! ”嘉宁提着裙子跑得气喘吁吁,一支步摇松脱了,摇摇欲坠地斜插发髻里,晃来晃去。
萧暥扶额:女孩子家,稍微注意些形象……
在她的恶言威胁下,那白乎乎的东西一个急刹,在他脚跟前停下来。
萧暥:这是在凉州收留的那只瘸腿狐狸?他儿子?
嘉宁也看到了他,惊喜地扑上前,“暥哥哥!”
然后又赶紧正色,看向魏西陵,端端正正地叫了声,“西陵哥。”
最后悄悄朝魏瑄挤了挤眼睛。
魏西陵问:“怎么回事。”
嘉宁道:“狐狸和苏苏经常抢东西,一大早就追着撵,闹得上梁揭瓦,把太奶奶都惊到了,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才出来查看,就是这两个冤家打架。”
萧暥猛然明白过来,“刚才是苏苏?”
嘉宁点头。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地上的水渍,天寒地冻,能逼得苏苏跳了湖?他儿子这么凶?倒是点像他了……
白狐狸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分明是弱小,可怜,无助,但能吃。
萧暥扶额,确实是胖了很多……
正当萧暥想俯下身撸一把那看上去蓬松柔软手感好的狐狸毛,听魏西陵淡淡唤道:“狐狸。”
那白狐狸耳朵顿时一竖,嗖地从他身边擦过,窜到魏西陵身上去了。
萧暥:?
所以刚才那白狐狸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他身边的魏西陵?
就见它前爪搭在魏西陵胸前,脑袋亲热地挨蹭着他脖颈间,大尾巴忽左忽右地摇摆。
萧暥:这是一条披着狐皮的狗?
萧暥不服,不到两个月,侄子养着养着成了魏西陵的侄子,他的狐狸儿子,怎么也养着养着也认魏西陵当爹了?
他们往老夫人的庭院走去,萧暥好奇问:“所以,它的名字就叫狐狸?”
魏西陵点头。
萧暥:真直接……
***
午后,屋内的火炉烧得很暖。
太夫人靠在床榻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颤抖地抓住萧暥的手还不大相信,“阿暥,我的阿暥终于回来了?”
萧暥喉中一哽,“太奶奶,你怎么生病了?”
太夫人立即道:“不碍事,也就前阵子受了点凉,你常来看看太奶奶,太奶奶什么病都没有了。”
萧暥刚想脱口而出‘好,我以后会经常回来,’
可话到嘴边,他又应承不下。最后只憋出个勉勉强强的‘好’字。
北宫氏占据幽燕之地,虎视眈眈,他还有一场艰巨的北伐要打。
他这次是装扮成彩胜上了潜龙局宝船,又趁着魏西陵赴潜龙局之机,暗度陈仓地偷渡回来。以后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而且此番回来也呆不久,他掐算着日子,怕是家里还没呆热乎,他就得走了。哪怕他心底有多想再看看永安城花市灯如昼的上元夜,再去一回春潮带雨的桃花渡。
但他必须在开朝之前回去,谢映之给他定了日期,不可久留。
太夫人察觉到他眼中的无奈,“阿暥,我知道你和西陵都有大事要忙,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她看向魏西陵,“西陵,你也过来。”
她立即转了话题,嗔道,“你前阵子老是惹我不高兴。”
萧暥好奇问:“他做什么了?”难得看魏西陵挨训,他心里不厚道地有点想笑。
太夫人道:“他还什么事?他不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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