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谢映之又从各方面比较了他和北宫达之间的优劣,并做出相应的布局,提出改善的要求。
烛火摇曳中,他白衣如云娴静清雅,坐在榻前侃侃而谈,音容兼美。
萧暥听得着了迷,鼻间还萦绕着他衣衫上清冷幽玄的淡香。
他恍然间有种感觉,谢映之不像是他的谋士,而是,如师如友如知己。
“还有盛京王氏,”谢映之放下茶盏,漫不经心提醒道,“主公……”
萧暥这才发现他听得太入神,不知不觉就倾身靠了上去,手中咬了一小口的糯米团子,漏出的豆沙馅儿都快蹭到谢映之雪白的衣衫上。
尴尬。
萧暥赶紧往后退了退,他脸皮还挺厚的,干脆问,“吃吗?”
光他一个人吃独食多不好。
谢映之淡道:“我已辟谷。”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食物会沉积浊气,譬如一盘肉食沉积的浊气,需要打坐一刻钟到半个时辰才能除去。虽然素食尚不至于如此,但是谢映之这样的修为,早就不食人间烟火之物,也没口腹之欲,
“今天是冬月。”萧暥道。
在大雍,冬月相当于冬至前后,吃米团、汤圆,有圆满甜蜜之意。
萧暥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地看着谢映之,“很甜的。”
谢映之倒也不介意,悠然抬手取下某人手中的糯米团子,微微偏开首,衣袖轻掩,耳畔的发丝滑落如细雨拂过,不经意间漏出衣缘阴影下小片落玉凝雪般的肩颈。
萧暥看得愣了下。谢玄首吃个东西都那么讲究,上回清颐阁他就觉得优雅,再看更是赏心悦目。他似发觉了新的乐趣,以后骗他吃东西。
谢映之丝毫没留神他的小心思,继续道:“至于王氏,容绪有合作的意向,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的诉求和主公是一样的,他自视甚高,并认为王戎没这个能力稳定天下,搞不好会再来一次兰台之变,他更倾向于主公才能安定天下。”
对于容绪来说,天下太平他才更好做生意。容绪要经营的是他的商业帝国,有时候萧暥觉得,容绪这个人有点现代思维,他不相信任何王朝可以千秋万代,但是相信他的商业帝国可以长存,毕竟有多少老字号绵延千百年,传承下来。
谢映之道:“我猜得不错,几天后的潜龙局,容绪一方面是想讨好主公以弥补前番王戎的鲁莽举措,一方面是想再探一探主公的心意。”
萧暥听到这里有点不懂了,那天他看谢映之的态度,怎么觉得容绪似乎没安好心啊?
谢映之冷道:“是没安好心。”
他说着挽袖捡起了地上摔成了两截的白玉灯柱,“主公不知道这是什么?”
容绪喜欢夹带私货,但这个灯台萧暥检查过,似乎没问题,汉白玉的灯柱上浮雕着王家的富贵牡丹,做工还颇为精美。
“这是何时送给主公的?”谢映之又问。
萧暥道:“三天前。”
谢映之微一挑眉,果然容绪已怀疑上次花间的人不是萧暥了。他送这东西意在试探。试探萧暥到底懂不懂风情。
容绪喜欢在情.趣之物上卖弄奇巧。看这尺寸长度,再看萧暥西征回来更显清修的身段,果真是不怀好意。
也就萧暥什么都不懂,才会拿着容绪给的玉器,傻乎乎地填满灯油,置上灯芯,还真当做灯台用了。
萧暥看着谢映之蹙起的眉心,终于察觉好像收了不该收的东西,忽然有点心虚怎么办?
所以这白玉灯台到底是什么?
“也没什么。”谢映之道,那东西被他拿捏在手中,指尖拨过玉器的断口,才发现居然是层层嵌套结构,设计得颇为隐晦,尺寸大小随君选择。不由得又加深了一层厌嫌,他衣袖轻轻拂过,那玉器随之化为齑粉浮尘。
萧暥看得瞠目结舌,怎么觉得谢玄首好像有一丝生气?
但他这念头还未转过,谢映之侧首微微一笑,“主公,以后别人送的礼,由我先查看一番。”
萧暥一动不敢动:所以他还是在生气……
“这灯柱到底是什么?”
谢玄首笑而不语。
摇曳的烛火下,他的容颜笼在背光的阴影里,黯柔清幽,几缕长发散落下来,荡在颊边,如暗香浮动。
萧暥看得一时都忘了收回目光:好看,但为什么瘆得慌,有种雨夜聊斋的既视感?
谢映之闲闲抬起手,拨去他唇边沾着的几粒糖酥,似不经意道,“既然我是主簿,往来信笺也当包括在内。”
萧暥:等等……什么?
“主公身体有恙,就不要为府中往来信札劳心费神了。”
草!要查他的信!萧暥顿时反应过来,那他以后还怎么写凤求凰?
“先生,信我还是自己查收,”萧暥立即道。
谢映之忽然倾身靠近:“主公有所不便?”
“没有,”萧暥后背靠在榻上,已经退无可退。心想有哪个主公被自己的谋士逼到角落里的?还是在床上?
谢映之淡然道:“主公放心,我只查阅往来机要,主公私人信件我概不过问。”
萧暥刚要松一口气,就听他道,“若有青鸟传书,也是佳话。”
“没!”萧暥斩钉截铁道。
“哦,”谢映之所有所思道:“主公大可放心,我已跟魏将军说过了。”
什么?他怎么更加不放心了。
“你们说什么了?”
“主公早些休息罢,天快亮了。”谢映之替他拽了拽被褥,就要起身。
卧槽,说话说一半!
萧暥简直一口气没提上来,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雪白的衣袖。又觉得拽袖子太娘了,转而干脆就扣住手腕顺势将他压回。
谢映之倚在软榻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我不困,先生把话说完。”萧暥终于抓回了一次主动权,他居高临下看着谢映之,“你跟西陵说了什么?”
谢映之坦言道,“主公不会再收到江州的信了。”
萧暥心中一沉,“为什么?”
“如今的局势,若让陛下知道你和魏将军一直有信笺来往,会如何?”
萧暥心中陡然一寒:“怀疑我和他有”这说勾结不合适,这不把自己连魏西陵一起搭着骂了?萧暥正琢磨合适的措辞,“有……”
“有情。”谢映之一语道破。
靠!“没有。”萧暥惊地脸颊一热,赶紧否认。
“主公,”谢映之微笑,清若琉璃的眸中闪过洞悉天机的眼神,“我说的是情义。”
萧暥简直要被他逼疯了,所以谢玄首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把话说一半?
谢映之见他卷着被褥,两颊若烟霞映雪,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四下飘忽不定,霎是有趣。不过想到今天还有事,先不逗他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正色道:“既然主公选择这两年内保留陛下,那么就不能再与魏将军有来往。信笺也不能。至于江州与大梁之间往来机要,都由玄门处理,我会择紧要的转告主公。”
萧暥心中狠狠戳痛了下,西陵的信收不到了?两年内都收不到了?就算有信,谨慎起见,也要由玄门来转达。
看着他一双清隽的眼睛顿时黯然,谢映之有点恻怜地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碎发,“主公,天亮了,你再睡一会儿。”
萧暥没反应过来,长睫凋然像垂翅的蝶,寥落失神。
谢映之见他不动,莞尔道,“还是……你要跟我睡?”
萧暥吓了一跳,赶紧放开他,“不是,我没有。”
谢映之神清气爽地起身,飘然走了。
清早的曦光中,萧暥卷回被褥中,特么的,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
谢映之走出寝居,刚回身轻轻合上门,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一阵仓皇的脚步声。
“怀玉,”谢映之头也不回静静道。
苏钰顿时像背后中了一箭,猛地站住,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谢映之让苏钰今晨来将军府,但谢映之和萧暥的居室只隔着一堵墙,所以苏钰一大早踱到这里,就看到谢映之从萧暥的寝居里出来。
不但如此,谢玄首只穿着一身雪白轻薄的单衣,长发未束如流墨垂到腰际,还有点凌乱,像是刚刚起身。
苏钰从来都没有看到谢映之这幅模样,当即脸憋得通红,转头就跑。结果谢映之还是察觉了。
此刻,苏钰硬着头皮走过来,手中的文书都拿不稳了,迎面拂来的晨风中有玄首身上孤冷幽玄的清香,怡人肺腑,却让苏钰更不敢抬头看他。
谢映之眸中的慵意早就烟消云散,一双眼睛寒如冰魄,“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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