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是老奴疏忽了,”然后他赶紧回头吩咐道,“快,愣着做什么,都给陛下搬到这里来。”
片刻后,牢舍里收拾一新。
窗外残雪未融,在阴森森的狱墙边,一树梅花开得正艳,暗香袭人。
榻上简陋的席草撤去,换上丝帛的褥子。
年轻的帝王坐在榻边,缓缓看向榻上的那人。
青灯下,那人乌黑的长发铺在锦榻上,映着那脸容清肃苍白。君王的手指穿过他鬓角清凉的发丝,拂过他流烟飞墨的眉,停留在那线条宛转的眼睑,久久描摹。
他还记得那一夜,萧暥兵围撷芳阁,横剑跃马,何等飞扬跋扈。
火光下,他的眼角溅到了血点,像一颗妖异的痣跃动着,灼灼燃烧。看得他浑身的热血也跟着燃烧起来。
他一直都以为,将军如无坚不摧的利剑,所向披靡,却不知早已是战火焠砺,百孔千疮。徒有锋利,极易折断。
案头还留着他几天前没有完成的画,画中的人栩栩如生,就差那唇上朱砂一点,然墨水已干。
他断然割破手指,托起那人的脸。用鲜红的血,抹在那苍白的唇畔。
曾贤在旁边看得冷汗涔涔。皇帝已经分不清画里和画外之人。
他举止痴狂,面容冷静,一双眸子深沉如渊,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仿佛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
武帝修的秘术,时至如今,纵然心底再多苦楚,眼中都流不出泪来。
他的泪水早已经干涸,能流的只有血。
而心底的血泪,也只能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奔涌成河。
洗不尽这一世的追悔和长恨。
三年里,他罢朝招魂,却一无所获。
那人的魂魄不知去了哪里,三千世界空余怅恨。
三年后,赫连因纠集北狄及周边蛮族共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进攻夏阳、陇上、朔方,陈英将军率军抗敌。
狱门口,众臣跪地痛哭,“陛下,不能再拖延了,求陛下开朝理政,整顿军马御敌!不然西北危险,大雍危险啊!”
皇帝背身站在案前,专注地给那人画像。
“陛下,西北边郡是萧将军当年浴血夺回来的,不能再落入敌手啊!”
武帝手中的笔一凝,脸容沉浸在阴影中,忽然出声道,
“传朕旨意,给赫连因下国书,朕今年跟他相约于北狄王庭狩猎。聊聊当年他夜袭横云岭的事情。”
走他走过的路,去塞北的烈烈西风里,那人纵马驰骋过的地方,或许还有那人的痕迹。塞外的黄沙和
“陛下要御驾亲征?”众人顿时愕然,
“陛下不可啊,西北边将大多是陈英手下,他怀恨陛下,万一起了异心。”
皇帝倏然长身而起,“你是说,他会弑君。那就让他来罢!”
紧接着,皇帝下令恢复锐士营军番,“瞿钢属下三万锐士,编入朕的羽林,随朕出征。”
那人留下的,他全部接过来,全部继承下来。
此后的岁月,武帝铸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同时他大肆征伐,穷兵黩武,九州天下,羽檄飞扬,平南疆,定西域,远征漠北,大雍的国土扩张了一倍。
但是,三千世界,万里江河,也无法填补那人离去留下的空白。
另一边,幽冷诡谲的琴声下,魏瑄眉心的火焰芒再次若隐若现,他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和武帝一样,再痛苦也流不出泪了。
林间风雪越来越急,周围的雪人接二连三开始崩裂,露出厚厚积雪下灰白色的皮肤,布满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妖耳。
萧暥头皮发麻,特么的怎么觉得进了这妖耳的老巢了!
现在退出去也许还来得及,但是萧暥不能退,如果他退了,魏西陵他们怎么办?永远成为植物人?
他一想到刚才林中,魏西陵默然伫立于风雪中,冷峻的脸容似乎和周围的冰雪化为一体。
他站在自己面前,迷离失神的眼眸却不知看着何方,顿时心中犹如刀割。
萧暥狠狠地把咽下一口血,一剑横扫,势如风雷,将两头扑上前的尸胎齐齐斩落。
他疲惫不堪,却心急如焚,眼中再次凝起浓烈的杀机。所有挡他路的,无论是人是怪,必全部扫清!
手中的剑势越来越快,化作银链千道。
可是那群尸胎不知疲倦不畏伤痛,前赴后继。他鏖战一夜,马不停蹄追至这里,早已筋疲力尽。
那头尸胎身形庞大如山,兴许曾是个北狄勇士,摧筋裂骨的一刀横空劈来,萧暥举剑一挡,顿时金铁激鸣,火星飞溅。
萧暥手臂震地酸麻,柔韧的腰身向后一仰,阔背大刀带着风雷之势扫过胸前。
趁这这个空档,他手腕翻转,蓄力反手一刀,弧光掠过,尸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但是他还没喘息的机会,背后一股劲风扑来。
紧接着,一张阴森可怖的脸近在咫尺,萧暥心中顿时一沉。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一箭急如星火破空而来,利落穿透了那尸胎的头颅。
萧暥猛地回头,就见漫天大雪中映着那一袭玄冷的银甲。
魏西陵显然经过一番鏖战,长剑染血,乌黑的长发在风雪中飘散,潇洒苍凉。
“西陵!”他惊喜莫名,“你没事了?!”
“其他的人呢? ”
魏西陵道:“他们还被困在那里。”
此时他的目光深沉又痛彻,压抑着一种萧暥看不懂的情绪。
但沙场鏖战之际,他们无瑕再说一句话,周围的雪不断崩裂,尸胎前赴后继地涌来。
……
片刻后,萧暥已经砍杀地手臂都酸麻了,他强忍着胸口的钝痛,一剑横扫劈开一头尸胎。
“西陵,这边交给你!”他说罢转身避开魏西陵的视线,退到河边。
横剑逼退几头尸胎,胸中血气已是翻涌不息,反手一剑插入冰雪中,以剑支地,憋了大半天的一口鲜血终于从口中涌出。
黑沉沉的河水中隐约地映出了他苍俊的脸容,发丝零乱,犹如修罗界的战魂。
他这边吐出淤血,微喘了口气,抹了把唇上的血色,正要提剑再战。
忽然水中一束藤蔓像长蛇一样伸出,闪电般卷住他的脚踝就是一扯。
草!那东西还是水陆两栖的!
萧暥这个念头还没转过,整个人已经被急速拖拽入水,冻裂的手已经握不住剑。长剑撞击在突出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清响,击飞了出去。
“阿暥!”魏西陵挥剑格开几个尸胎。
坠入冰湖中的最后一刻,浮动的水面上,是那人蓦然回首的身影。
随即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刺骨的寒冷包围了他。
藤蔓在水下紧紧缠住他的身体,犀利的茎蔓,就像利刃切入肌肤。他浑身又冷又痛,锥心刺骨。
那种感觉居然是似曾相识。
黑暗中,彻骨的寒冷和孤寂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
魏西陵将他抱上岸时,萧暥已是浑身湿透,被冰水里浸泡了一阵,本来就衣衫褴褛,这会儿寒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更显清瘦。
他脸色如薄冰,嘴唇覆着霜雪的淡白。身上都是被藤蔓勒住的红痕。
“阿暥!”魏西陵把他抱在怀里。
萧暥紧闭着双眼,气若一缕游丝,将断不断。
这一幕似曾相识,激起他心中一阵抽搐。
他仿佛又见到寒狱里,那人乌黑如墨的长发映着冰雪般苍白的脸,血迹斑驳的囚衣勾勒出清晰骨感的轮廓,窗外大雪纷飞。
让他心痛得血肉支离。
魏西陵想都不想,果断地抬起萧暥的下颌,低下头就开始向他口中渡气。
唇齿相连,气息相通。
决不能让他再死一次。
他紧紧抱着他,不断给他渡气,只觉得怀里的人,唇瓣薄如寒冰,身形轻盈,魏西陵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仿佛稍不及时,那人就如冰雪融化了。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终于轻轻挣了下。
魏西陵略缓了口气,也许是刚才太过着急,气息有些不稳,脸颊微微发烫,刚想松开他,忽然唇畔被温热湿润地含住了。
魏西陵一愣,没反应过来。
萧暥此刻浑身都冻僵了,干脆环住他的脖颈,仰面就凑了上去,微微阖动着冰凉的唇,急切地汲取那温暖的气息。
他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太久了,就仿佛那一世的寒凉,隔着三千世界,依旧能让他寒彻骨髓。
而那唇齿间的滋味,却恍若江南春雨如酥,温热柔润,若饮甘霖美酒,让他眷恋不已。
魏西陵微微蹙眉,纵容着他像一只小动物般舔舐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头发潦草地在脑后扎起,清瘦的身形,尖削的下颌,看着让人心疼。
他心中忽然涌起波澜,境中所见再次浮现眼前。
萧暥在院子里,一封封烧去多年的信。
他扶病独上城楼,看着素车白马,出城而去。
他隔江而望,河灯顺流而下,梦中魂归故里。
生死之后,痛彻心扉。
冰天雪地里,魏西陵俯下身,坚定地擒住了那柔润的唇,温润缠绵,缱绻牵绕。
狂风卷起碎雪漫天飞舞。
他们在风雪中紧紧相拥,气息交融,从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到疾风骤雨的热烈。唇齿相依,命运相连,生死相随。
这一世,再不会放手。
再不会看着你一身病骨,支持起偌大的家国。
再不会让你备受诬陷,独自死在阴森的寒狱。
再不会让你隔江遥望,无处是家。
他托起那终于开始回暖的脸容,沉声道,“我一生为这天下而战,而我本该,为你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