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容绪先生不愧是风流浪荡公子,关键时刻竟得一绝色之女子相救,该女子姿色倾城,剑术精妙,胆气过人,就连这女子的身份何琰大名士都研究出来了,扬言是大梁城新晋的花魁贺紫湄。
萧暥看完掩卷叹息,瞧何大名士这热点抓的,私通小妾,大佬被绿,派人暗杀,花魁相救,这一通猛料抖落下来,《梦栖山辞话》第二期大获成功。
萧暥:何大名士,我服……
这几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了,这屋子住着又暖又舒适,每天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嗑嗑零食,翻翻闲书,觉得自己这养病的日子都赶得上养老退休生活了。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爆竹声,明天就是除夕,这多事的一年终于将近了尾声。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
睡梦中,他看到眼前晃动一片火光。
接着他看到人影,街道上到处都是慌乱的人,推着车的,携家带口的,朝北门的方向逃去。
忽然,一段城墙被撞塌了,火光下,一头长着长牙的象跨过了城墙的拗口,大象的背上坐着一个人,黑暗中他看不清楚。这是什么蛮族?还使用大象打仗?
一见这大象,城内抵抗的守军顿时如潮水溃退,一时间和逃难的百姓混在了一起,女子的哭声和孩子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接着,北狄带领的蛮人各族骑兵呼啸着穿入,刀光血影,哀嚎一片。
一通烧杀抢掠后,蛮人一把火烧了整座城。
连天的大火,映照在他眼瞳里,刺得他眼睛疼得厉害。
接着,忽然画面一转换。
天已经亮了,青烟在城市的焦土废墟上升起。城门早就被踏平在地上。
一队精甲的骑兵策马进了城,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容。
萧暥一身玄冷的铠甲,衬得他的脸容凛如冰霜,他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追击北狄军队,一边目光冷淡地扫视着这座城市。
云越策马上前道,“主公,王戎已死,他的十万甲兵或逃或散,王氏族人死伤大半。余下的人请问主公如何安顿。”
“你知道的,何必问我。”萧暥道。
云越脸色一凛,又想起什么道,“还有一件事,王勋他回来了,被我们在城门前截下,如何处置?”
萧暥道,“带上来。”
片刻后,王勋被两个武士押解着走了过来。
他一身锦袍已经被战火硝烟熏地污浊,曾经的风流公子哥眼下也不过是一个乱世中的离散人。
萧暥骑在马上冷眉峻目地打量着他。
王勋脸色苍白,眼中隐有痛意,问道,“火烧西京,生灵涂炭,将军不怕留下千秋骂名吗?”
萧暥冷笑:“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黑暗中,一个念头忽如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识海。
他顿时惊醒,一身冷汗。
接着他觉得眼前微微一暖亮。
他睁开眼睛,就见谢映之坐在他床前,一身白衣如雪色,正抬手清闲地挑亮灯烛。
那清静宁和的画面和他梦中的惨烈形成强烈的对比,他揉了揉太阳穴。
“你睡得不踏实。”谢映之道,
萧暥顿时暗叫不妙。
千防万防,他刚才还是说梦话了!?
谢映之可就住在隔壁啊。
而且不好意思,谢映之规定萧暥每晚戌时时必须睡觉,但他自己可是十足的夜猫子,读书打坐研究药材精力充沛,不到后半夜是不会休息的。于是萧暥被谢大名士堂而皇之地双标了。
萧暥心虚道:“我刚才……说梦话了?
谢映之神色淡然:“也没说什么。”
萧暥刚要松口气。
谢映之道:“我以为宅院失火了。”
萧暥:……
谢映之好奇道:“萧公子怎么好像以前纵火过?”
萧暥轻道:“不是我纵的火,我只是来不及阻止。”
不,是根本不想阻止。
萧暥此刻完全明白了火烧西京是怎么回事了。
原主玩得好个一箭三雕!
因为盛京在迁都前叫做盛京,迁都后就是西京啊!
盛京王氏,也就是西京王氏,原主是借着北狄人的手将盛京王氏一举歼灭了!
盛京离开大梁那么近,所谓肘腋之患,萧暥怕是早就想除掉盛京王氏了,但是碍着盛京王氏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盛京也是曾经的帝都,他不方便直接出兵剿灭。
于是借着阿迦罗之死,北狄单于进攻中原复仇之际,他玩了个手腕。
他假意带军队北上支援曹满,反手一刀灭了曹满,不仅除去曹满这个大患,还致使西北防线全面崩溃,十几座城池沦陷,战火烧到西京。
这是借着北狄人的刀将盛京王氏彻底给灭了!
于是就有了他梦中西京这场连天焚城的大火。
除夕夜,大火烧尽西京城,火光下慌乱的脚步声和哭嚎声响成一片。
他怎么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啊……
虽然这一切如今都没发生,但是那夜火烧西京的惨烈场景他却在梦中经历了一遍,历历在目。
他私底下想,原主将战火引入西京,也没想到北狄人会放火烧城吧?
但这种想法未免是有替自己开脱之嫌。原主做的事情不就是他做的吗?
他手指插入发中,将发根扯得生疼。
无论接下来的处境如何险恶,他都不会再走原主的老路。
谢映之见他神色凄清,长眉微蹙,眼尾隐隐一抹斜红若烟霞余韵,以为他又发病了,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肩,“我给你看看吧。”
“我没事,”萧暥轻道。
他忽然抬头看向谢映之,他面容雪白,神色凄清,一点烛光落在眼底如墨玉熔金,映出一双风流隽妙的眼,眸色流转间说不出的清绝哀柔,让人动容。
见他如此模样,饶是谢映之也暗暗抽了口气。
谢映之当然听说过此人杀伐决断的狠辣,他这双手再修长清致,也是血迹斑驳的握剑的手。
午夜梦回间,他也会因为曾经马蹄踏过的焦土和白骨,而心中惶惑凄然么?
将军铁血,但这一刻流露出来的孤独和凄冷,不管他以往做了什么,此时却也无心苛责了。
谢映之一身白衣如雪色,静默地坐在他床头,神色平和,若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他淡淡问,“公子是有话要说?”
“谢先生精通玄理,我想请教先生,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可以改变的吗?”
谢映之闻言一诧。
“比如先生若能回到兰台之变前,先生能改变都城被破的历史吗?还是会最终……殊途同归?”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你穿越回去,改变了一件事,却引发了其他的后果,最终历史就像一条河流,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即使他做了那么多事,西京这把火不会那么容易熄灭。
谢映之想不到萧暥说出那么深玄的东西,这种话题,就是把朱璧居和涵青堂所有的名士们纠结起来讨论一天一夜都不会有结果的。
谢映之没有直接回答,“公子这个问题,我需要回去思量考虑一番,再给你答案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替萧暥拽好被褥,“公子可否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火烧城池,百姓流离失所。”
谢映之闻言轻声叹道,“公子仁义,心系生民,故有此梦吧。”
然后他站起身来,取下一个锦囊递给他,“这是安神香囊,你放在枕边,可睡得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