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不忘神补刀,“欢迎小哥回国观光,瞻仰瞻仰房价。”
“真以为俺脑壳是椰壳?”王耶沉着应战,“手头还有不少尾货的,这不陆续在清嘛。没错,有的地方是飙涨了20倍,吓死人,这里也不差啊,整个波尔多最贵最抢手了,公顷单价轻松过百万,少收了三五斗,而已,淡定淡定。好过俺大妹,两口子专注炒股几十年,亏光老本不算,还把俺给的几套房搭进去了。”
“椰子你喝高了,”路翎夺过王耶酒杯,一饮而尽,“一晚就听他跑火车。你们一来,他把几年的话都抖搂完了。”
“大妹早向都督取经,哪会那么惨,”盛可来朝蒲宁吐吐舌头,“他可是股神,神预测。”
“阿来少来,你职业冰壶手啊,哪壶不开提哪壶。”蒲宁拿起酒杯,把杯中剩酒倒给盛可来,起身,伸个懒腰,“陈年烂账,几天几夜算不完的。走吧,去画室瞧瞧?”
王耶领着他们,却是径直上楼,来到右手八角间。盛可来不解,问为毛舍近求远,不看一楼先。王耶笑笑,也不答话,当着他们的面,在门侧墙上,输入密码开了锁盖,再把整个手掌贴在显示屏上,八角间的大门缓缓开启,听声音就知道,这大门有多厚多重。王耶说,上下两间画室都有监控,直接连通本地安保公司。
这架步,那几个立马脊背僵直,神色凝重,脚步迟缓,都不想先跨进门。王耶乐了,冲路翎道:“瞧瞧,电影里的坏家伙就他们那样的,一听有警察啊监控啊,就发毛,就想跑。夫子,你那画廊不也差不多么,闪闪缩缩干啥?”他们这才松了口气,一拥而入。
跟餐厅和主卧完全不同,画室是密闭的,看不到一扇窗,内墙也不是石材,是一块块橡木板材,全屋拼贴,墙上错错落落挂满画,都是带框装裱。他们纳闷,外面看怎么都有窗,里面咋看不见。王耶解释,那是假窗,纯粹为了外观统一,但窗帘和窗玻是真的,装在外墙凹陷处,不然,门防再严有球用。这边的塔楼,上下都有通风恒温系统,别担心给憋死。
蒲宁一眼扫去,就知道这里的画,几乎都是王老的作品。王亦奚,山东胶州人氏,国内画界久负盛名的人物,国家级大师,40年代中游学法国,50年代初归国,作为南下干部驻扎海南十余年,60年代中到广州,成为美院中坚;80年代初,牵头在南方大学创立艺术系,分设绘画设计和舞台艺术两大专业,蒲宁和盛可来就师出同门,同系同级不同专业。王亦奚的油画,初期追随点彩派、纳比派,后融入个人风格,明丽中见沉雄,俊逸中有筋骨,形成个性鲜明的王氏画派,门下高徒辈出,在欧洲也享有盛誉。声名在外,却不为商业所动,市场上,他的作品一画难求,十年前去世后,才偶见画作流通。
王椰,就是王耶,王亦奚于海南诞下的长子、独子,那时,王亦奚已近40岁。
画作按编年史排列,可以清晰看出王亦奚的风格流变。一路过去,蒲宁发现,王老的代表作几乎都在。王耶说,他才没那么傻,当年偷偷倒出去的,都是一些小画,还有草稿、写生啥的,王老自己都不太记得,在家里的犄角旮旯里吃灰。这些,是他多年藏匿、“抢救”的结果,当然还有一些,收藏在美院、南大和省市美术馆的,鞭长莫及,也适得其所,就随便了。
最后一部分,是王亦奚的肖像之类,十来幅的样子,出自朋辈和门生之手,有几个蒲宁记得,算是师兄弟。
蒲宁忽然转身跑了出去,众人不明所以,待他再进来时,手里拎着一支长长的画筒,看他拧开盖子,小心翼翼抽取出来,原是几幅画。蒲宁把最大那一幅,在中庭长案上展开,拿案上重物压住四角。众人趋近围观,是亚麻布油画,横幅,面积还不小。
画中,右侧前景,一个老头的半截身子仿佛扑将过来,一看就是王老。白色圆领老头衫,皱巴巴的,同样皱巴巴的大半张脸前倾,像时人的自拍,略略变形,白发纷乱,满脸的愠怒与无奈。大面积的背景,是寻常家居,餐桌旁一白发老妪,系着围裙,手抓拖把,在老头背后叨唠着什么。他们之间,一只京巴串串夹着尾巴,可怜兮兮,无所适从。背景画面,是细碎的点彩,模糊、老旧,像透过电视雪花所见;前景,似要夺门而出的王老,却是粗刷刷就,色块短促、粗犷,像打上一层马赛克。
庸常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场景,恰好被访客撞见,大脑中咔嚓一声,定格,成像,尔后,在记忆中渐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