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无双默然,无言后退。可能对于刘兰芝来说,死真的是一种幸福吧?
她看着刘兰芝没入湖水中,水面只剩下一圈圈不愿平静的涟漪。她忽然转身向焦府奔去,她跃过焦家的围墙时,看见焦仲卿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中,如同一个失去了生命的木头人。她忽然出现在焦仲卿的面前,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淡淡地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无双道:“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你走了以后,刘兰芝便投湖自尽了。”
焦仲卿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喃喃道:“死了吗?死得好!死得好!死得!死得好!死得好!”他一连说了数声“死得好”然后淡淡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他转身进入母亲房间,焦母已经准备就寝。焦仲卿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脸上仍然是那种麻木的神情。
焦母心里有些慌乱,问道:“仲卿,你这是做什么?”
焦仲卿如同做梦般地回答:“我明天就要出门办事了,大概要很久才能回来。我不在母亲身边的时候,请母亲多多保重。”
焦母勉强笑道:“你放心,有你妹妹在我身边,她会照顾我的。”
焦仲卿笑道:“母亲喜欢罗敷吗?等我回来就请母亲替我说这门亲事吧!”
焦母甚是喜悦,道:“你终于想通了?想通了就好,我明天就请人上门去提亲。”
焦仲卿笑笑:“好!有劳母亲了。”他转身离开房间,无双仍然站在院中。他从无双面前走过,似乎她并不存在一样。无双看着他解下衣带,挂在树上。
她转过身,她可以阻止他,但她却不想这样做,如同她可以阻止刘兰芝一样。死又有什么可怕?活着才要承受无尽的痛苦煎熬。
她忽然看到天边飞过来一对相思鸟,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若可逍遥比翼,就算化身为鸟,又有何妨?
与此同时,在两条街道以外,有一个小女孩儿正独自在黑暗的长街上徘徊。她只有十二三岁,大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留心去看,就会发现,她的双眼虽然美丽,却毫无神采。
天气已经很冷了,她却仍然穿着单薄的衣服。女孩儿挎着小竹篮,心里却忐忑不安,想到自己已经出来许久,却仍然没有找到父亲说的那位郑官人的家,也不知何时才能将人家要的肉送到。
她是城中李屠户的女儿,自小眼盲,母亲五年前过世了,父亲又娶了新夫人,两年前生下了一个小弟弟。
继母既不打她亦不骂她,只是将她视作无物,连一句话都不愿对她说,更不要说嘘寒问暖,添饭加衣。她却觉得很满足,能够相安无事就是最大的福分。但父亲却很讨厌她,或者是因为她眼盲的原因吧!
她今天是在傍晚时分出门的,连晚饭也不曾吃过。父亲命她将一篮肉送到郑官人的府上,这在平时也是做惯的。但其实她是很害怕做这种事的,虽然以前迷路过几次,最后总能找到好心人将她带回家,但这样的事情每发生一次,她心里的愧疚就会增加一分——她害怕父亲会越来越讨厌她,有朝一日会将她赶出家门。
她已经走了几个时辰,而且惊恐地发现身边越来越安静。她虽然看不见,却也感觉到天色一定已经晚了,路上连行人都没有了。她又饿又累又冷,想要大声呼救,却又感觉到害怕。
她颓然地倚着墙壁,努力地回忆着自己今天走过的路。但她今天走的路太多,她已经无法清楚地记起自己转过了几个弯,走了几条街。
一阵冷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抬头望向天空。要是妈妈还活着就好了,最起码,世界上还有一个真正疼她的人。
她慢慢地蹲下身,绝望得几乎想哭。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有个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望向那人的方向。
她感觉到那个人也蹲了下来,似乎在仔细地打量着她。她迟疑着开口:“有人吗?”
她的感觉是很灵敏的,如果有人与她近在咫尺,她一定能够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及温度。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感觉到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身边的空气却没有一丝流动。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回家?”
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无恶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找不到家了。”
那人好奇地问道:“找不到家?你应该有十岁了吧?怎么会连自己的家也找不到?”
她更加不安,低声回答:“我是个瞎子。”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很快便注意到她有些异常的双眼。不知为何,他的心居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其实他是没有心的,但人类都是这样说,所以他想那种感觉就是心有些痛吧!他拉住她的手:“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
那人的手很冰冷,但女孩儿觉得他的手很温柔。她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丝好感,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女孩儿低声道:“可是我要先把肉送到郑官人的府上,如果送不到,父亲会生气的。”
那人低声道:“那我就先带你到郑官人的府上,再送你回家。”
女孩儿点点头,将地址告诉了他。那人便拉着她的手,带她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忽然松开了手。
她一怔,心里马上产生了恐惧感,他不想帮助自己了吗?但她很快便发现那人是怕她冷,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她感觉到他的衣服上有很浓重的风的气息,她忍不住用力吸了两口气,她可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
那人重新拉住她的手,问道:“我叫嘲风,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低声回答:“我叫李婉儿。”
在嘲风的带领下,李婉儿很快将肉送到了郑官人的府上。
一个丫环很不满意地说:“你是怎么回事?都半夜了才送来,现在送来有什么用?本来是做晚饭用的,现在连夜宵都已经吃过了。放到明天肉就该臭了。”
她不停地道歉,谦卑地讨了肉钱,保证下次一定不会送晚。那丫环“呼”地将门关上。她虽然被人骂了一顿,心里却很高兴,总算拿到了肉钱,回家也有个交代。她感觉到那只冰冷却温柔的手又牵住了她的手,她安心地让嘲风牵引着自己,知道有他在身边自己就会很安全。
有人带领着,路一下子近了许多。她刚刚走了几个时辰,现在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走回到自己的家门前。
她小心地脱下身上披着的衣服,交还给嘲风:“我要回家了。”
嘲风无言地点点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两个头的女孩儿。她实在是太瘦小了,好像只有十岁。但从她脸上那种沧桑与绝望的神情来看,她却像是已经有一百岁了。他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父母待你不好吗?”
李婉儿摇了摇头,温柔地笑着:“我父母都很疼我,是我自己想要找一些事情做,他们平时都舍不得让我做任何事的。”
嘲风笑笑:“这样便好,你快进去吧。”
李婉儿点点头,走进家门,忽然回头道:“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嘲风呆呆地站在街上,看着李婉儿关上院门,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一个好人。他其实并不存心想做一个好人,也不存心想做一个坏人。他不知道好人与坏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但他却对于生命充满了渴望,经常捣乱生事,没有什么坏心,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
他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因为李婉儿的一句话而有了一些改变。这些日子,他日渐不安,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些兄弟与自己近在咫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有这种感觉,他便会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用尽手段得到那些使他有这种感觉的物件,如同狻猊、囚牛、负屃,还有刚刚得自焦家的椒图。
这一次的感觉比以往都来得强烈,给他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一样东西,应该是好几样。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害怕,他知道人类喜欢说预感。他从来没有过什么预感,生命就是那么回事,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一次,他却有极强烈的预感,当九龙齐集时,也便是他的生命结束之时。
他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还想继续活下去,体验他不懂的喜怒哀乐。
因而这一次他虽然感觉到了那些兄弟的到来,他却只想速速离去,走得越远越好。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已经连续好多天呈现出妖异的红色。他看了一会儿月色,便转身离开李家。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离那些兄弟越远便越安全。
他走出了几条街,已经离李家有很远的距离。以这样远的距离来说,他不应该再听到李家的一切声音‘但奇怪的是,他忽然听见了李婉儿的惊呼声。
这声音里满含恐惧和痛苦,使他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其实他是没心的,但他想如果以人类的语言来形容,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他马上转身向李家飞奔,瞬间便回到李家门前。他也不敲门,翻墙而过,见所有的房间都黑漆漆的,只有一间小厢房还亮着昏暗的烛火。
他便向着那间厢房行去,心里暗想,李婉儿是瞎子,夜里不必点灯,这间应该不是她的房间。但他很快便发现这间房正是李婉儿的房间,门半掩着,他从门缝中看见了里面的情形——李婉儿呆呆地坐在地上,半裸着身体,她的手中拿着一只打碎的花瓶。地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头破血流。
他只看了一眼,便已经明了一切。
他推开门,李婉儿马上警惕地望向门口。他轻声道:“别怕,是我。”
李婉儿扔下手中破碎的花瓶,扑到他的怀中,小小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他问:“这人是谁?”
李婉儿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喃喃道:“他是我父亲。”
嘲风的心紧缩了一下,她的父亲居然想要欺负她。他柔声安慰她道:“别怕,我在这里,什么都别怕。”
他以为李婉儿会哭,但她只是不停地颤抖,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她问:“父亲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死?”
他转头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放心,他没事,只是被你打伤了。”
她松了口气,却又紧张起来:“要是让娘亲知道了,该怎么办?”
她顿了一下,终于无奈地道:“娘亲不是我的亲生娘亲。”
他轻叹:“我带你走吧!你不能留在这里了。”李婉儿怔了征,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神色:“你真的愿意带我走?”
嘲风点点头:”只是以后你要随我四处流浪,我怕你会不习惯。”
李婉儿连忙摇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她单纯地相信这个年轻人,相信他不会抛弃她,也不会欺骗她。自母亲死后,他是对她最好的人。
嘲风道:“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
李婉儿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
嘲风无言地打量了一下厢房,房中除了一个破旧的木桌和一张小木床外,甚至连衣柜都没有。他低声道:“什么也不用带,以后我会给你买好衣服,让你吃好东西的。”
李婉儿做梦般地笑了,问道:“我想吃粗黍饼,吃三个。”
嘲风却道:“我不会给你吃粗黍饼。”
李婉儿一怔,失望地垂下头。
嘲风道:“我会给你吃肉,想吃多少便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