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如同秋水盈盈。
他又觉得头脑中一阵晕眩,他心里有些明白,这晕眩也许并非只是心理上的伤感造成的。鼻中俱是曼陀罗花的香气,美丽得妖艳。
城中的人都是因为这香气死去的吗?
若是现在离开,也许还能活下去吧?他不同于普通的摩呼罗迦族人,他身有乾闼婆族少主的灵力,就算是身中剧毒,也可以离开这里吧!
可是他却觉得哀伤,若是离开了,她便只剩下独自一人了。
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若是离开她,她便只剩下独自一个。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总是觉得她必也如同他一样的坚强,可以坦然地接受命运。
可如今,他忽然见到她倚坐在曼陀罗花畔,才发现,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罢了。
他踌躇不决,若是离开,他便可以活下去。可是他却万般不愿。
若是不走,他就会死,可是他可以永远都陪在她的身边。
头脑中的晕眩越来越强烈,他站起身,向着花园门口走了几步。却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时,影雪的眼睛似乎直直地盯着他。
他不由地一笑,低声道:“你就算死了,也在看着我吗?所以你不愿意闭上眼睛?”
他踱回到影雪身边,也如她一样倚着曼陀罗花坐了下来,将影雪搂在怀里,低声道:“若是陪着你,就要丢下全族的人,这会不会太任性了?”
身体有一丝麻木的感觉,花香之毒正在慢慢地侵蚀着他。“幸好还有水沧。”他喃喃自语。
他忽然看见影雪无力的手中握着的一双泥娃娃“原来都回到你这里来了。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我以为是我不小心弄丢了,觉得很对不起你。不过现在他们总算在一起了,这样更好。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分开了,就会互相思念,谁也不会快乐的。”
他主意已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生命就是全族人的希望。长老们说,少主的聪慧与灵力是数代主人之中最出类拔粹的。他确也不负众望,十三岁时便可以一战成名,杀死了摩呼罗迦族的宗主和王子。
但生命对他来说,更象是一个儿戏,本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一切的得到与失去,不过都是缘起缘灭,水月镜花罢了。
宗主之位没有什么重要的,继续活下去也没有什么重要的。
也许失去影雪也并不是重要的事情。但因为感觉到她的悲伤,连同他也觉得悲伤起来。若是可以这样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她的悲伤会不会就会减少一些呢?
并没有什么别的欲望,只是希望她可以不必如此悲伤。
濒死之际,他忽然想到来生的问题。若是再遇到影雪,该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是他欠她的,还是她欠他的?
这种想法又使他忍不住笑了,谁欠谁的,又怎么算得清楚?
她为了他而死,他又何尝不是为了她而死呢?
那么就不要再算是谁欠谁的,也许可以再次相遇,到时也别无所求,只希望不要再让她悲伤如昔。
数日之后,水沧终于找到摩呼罗迦故地。
花香已经消尽,曼陀罗花枯萎凋零,再无生机。
他看见满城的死尸和水澜与影雪相依相伴的尸体。这使他颇为感伤,也颇为喜悦。他亦是深爱影雪的,但他也同样深爱他的哥哥,这样的结局也许是最好的吧!
摩呼罗迦族是大地之族,死了以后,也该归入尘土。
他放火烧了摩呼罗迦族故地,一切都变成了风中的灰烬。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便坐在旁边看了三天三夜。不知为何,他似乎在大火之中看到了乾闼婆族的命运。这使他不寒而栗,难道乾闼婆族也终有灭亡的一日吗?
当烧无可烧之时,大火便熄灭了。
他粗粗的打扫了一下灰烬,却忽然看见灰烬之中隐隐的光芒。
他拔开尘土,居然是一双小小的泥娃娃。泥娃娃经大火一烧,表面变得光滑如釉,再难损坏。泥娃娃上光芒不断,隐有灵力。
他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悲伤,是哥哥与影雪的灵力吗?
他随手抓了一把灰烬用布包了起来,这就算是哥哥的骨灰吧!但这里不仅有哥哥的骨灰,也有影雪的骨灰,还有那个夭折的婴儿和所有摩呼罗迦族人。从此以后,他们永远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他带着泥娃娃离开摩呼罗迦故地,这是八部众的大事,也该通知一下别的族了。
他忽然闻到身上淡淡的香气,是曼陀罗的花香。
他很惊异,城中早已经没了曼陀罗花,哪里来的香气?
他仔细闻了闻,才发现原来香气是来自自己身上的。他凝神苦思,不知自己从何处沾到的香气。
当他回到乾闼婆城后,他就发现,整个城中都被这香气所弥漫,所有的族人身上也都带着这种香气。从此以后,乾闼婆族与香气密不可分,只要有乾闼婆族人的地方就必然会有曼陀罗花香。
而园中的曼陀罗花,也永远地开放下去,无论寒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