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为什么要用自己做贡品?”
她看了他一眼“七年前,我的父兄都死在对乾闼婆族的战争中。听说,那个时候,乾闼婆族的王子虽然年幼,却已经十分骁勇善战,我的父兄就是无法抵抗他的灵力,而死于他的手中。那个人是不是你?”
水澜惨然一笑:“不错,七年之前,我确实参加了对摩呼罗迦族的战争。我杀了许多人,也不知哪个是你的父兄。你若问是否死在我的手中,也许是吧!也许不是。但是与不是,对于你来说,应该都是一样的。”
“那么我报仇,又有什么错吗?”
“若说要报仇,我的父亲也一样是死于你父亲之手,难道我不应该报仇吗?”水澜淡淡地道。他早已经没有仇恨之念,只有悲凉。这样的报复,何时才会是个尽头。
“我知道!”影雪轻声道:“仇恨就是这样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对于每个人来说,他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自己的亲人。因而亲人被杀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但杀死别人的亲人却是可以轻易忘却的屑事。你十三岁就不得不参加与外族的战争,也是因为仇恨吧!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更能理解我的心情。”
“那就杀死我,为你的父兄报仇!”水澜低声道。
杀死你!如果可以,刚才就已经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把脸埋了起来,不愿去看他。
风声从废屋外呼啸而过。这天的清晨,风很大,把天上的流云都吹得无影无踪。水澜闻到影雪身上淡淡的香气,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努力回想,好象是曼陀罗的花香。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象是曼陀罗花。那时说的话并非是一味的恭维,她真地象是一朵曼陀罗花,悄悄地开放着,不动声色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也许是有毒的吧!听说最美的曼陀罗花就是摩呼罗迦族中的那一株,但也是剧毒无比。
象她这样的女子,若说是有毒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其实他第一次见她之时,就已经感觉到她身上的的杀机。但他却仍然无法自己,仍然沉溺于其中。就算是有毒,也很想闻一闻这花的香气。
两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却不觉得尴尬。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时,也是巧言令色,无所不用其及。但和她在一起,这些都不需要,只要安静着,沉默着,便可以了。
忽听屋外传来和尚的乞讨声。
这是一个佛教刚刚传扬的年代。在此之前,人们的思想混乱而多姿多彩。为了追求崇高的清净理想,发展出来各种各样古怪的理论。
有人以为,通过苦行可以领悟到人生最深奥的道理。苦行的方法多种多样,比如说睡在自己的粪便中,又比如说,每天只吃一点点的食物,把自己饿得骨瘦如柴。还有人认为人生如此短暂,须得及时享乐才不辜负这一生的生命。这些人便每天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任意地挥霍着生命。
直到有一天,佛陀出现,以另一种方法来教化万民。
在治游的时候,水澜经常看见四处传经的僧侣,听他们讲一些八苦四圣谛的道理。他是生有慧根的人,一点即通。然而他却是漫不经心的,世上的事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必那么在意。
他打开房门,看见外面站着的和尚。
和尚身上穿着并不算洁净的僧衣,手中托着破烂的钵,脚上的草鞋也烂了,脚趾都露在外面。虽然如此,但这和尚在乍见之下,却让人生出亲切之意。也许是因为他眼中的那一丝温柔的悲伤吧!
水澜看见和尚的双眼,心里便益发悲哀起来。他回头看了影雪一眼,有些抱歉地道:“还没有准备任何食物,只怕没有东西可以给你。”
和尚微微一笑:“随便什么,只要可以果腹就可以了。”
水澜又回到废屋中寻找,但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不过找到一个已经烂了一半的苹果,他手里拿着那只苹果,却又觉得不太妥当。
和尚一直含笑看着他,忽然道:“两位的仇怨其实也并非不可化解。”
水澜一怔,他疑惑地看着和尚“你是谁?你为何知道我们两人有仇?”
和尚笑笑“我不过是一个出家修行的人。我听说过你们两族的事情,仇怨已经积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想继续下去吗?”
水澜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和尚一定不会是一个普通人,一见面就可以看出他们身上的辉光,绝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人类。和尚眼中的悲哀,使他莫名地相信他。“如何化解?就算我愿意,她也一定不愿意。”
和尚却道:“让我和她谈谈,也许她会听我的。”
水澜迟疑地望向影雪,影雪似乎全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也不曾抬起来一下。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让我试一试吧!”
和尚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水澜点了点头,让开道路。
和尚在影雪的面前盘膝坐下“我知道你不能放弃仇恨,并非是出于你自己的原因。你母亲一直持着于仇恨无法自拔,对于你和她来说,这都是一件痛苦万分的事情。所以我想请求你带我去见你的母亲。”
影雪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她抬起头,审视着面前的和尚。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和尚,全没有出奇之处,为何他会知道一切。
她摇了摇头“你见到她又怎么样?没有人可以说服她,我不能,你更不能。”
和尚高深莫测的微笑“其实想要说服她并不难,但为了使你的母亲明白这一点,你却会失去一些东西。”
她问:“什么东西?”
和尚道:“你会死。你怕不怕?”
“死!”影雪嗤之以鼻“死有什么可怕?”
“你真地愿意死吗?”
影雪淡然道:“若是我死,能够解决一切问题,那我宁愿一死。但就算我死了,母亲也一样不会放弃仇恨,她还会再训练杀手,再派她们到乾闼婆城去。这些年,每一个被进贡的女子都肩负着同样的使命。我想,她们都已经死去了吧!”
和尚笑了笑“如果能够结束这一切,使两族相安无事,你可愿意死吗?”
影雪道:“若是真能使两族相安无事,死便死吧!也没有什么可怕。”
和尚笑道:“好!那我就成全你的心意。”他忽然伸出手,向着影雪的面门击了过去。水澜大惊,失声道:“你干什么?”
和尚的手掌已经击中影雪的前额,影雪的脸色一下变了,她的身子慢慢地软倒下去。
水澜飞身掠到影雪的身边,影雪脸色苍白,双眼已经闭上了。他望向和尚“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和尚仍然高深地微笑着:“这是她的意愿。”
水澜怔住了,若是一定要用死来解决,那么他宁可自己死。他颓然坐倒,影雪,曼陀罗花,他似乎看见风中正在凋零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