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不过的报表,有心人却可以看出这里面蕴含的巨大商机。
信息就是生产力!江春水此刻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左江没有卖太阳能路灯的商家,第一书记们要想实施这个项目就必须到外地去找销售渠道。但现在的情况是,外面那些搞太阳能路灯的家伙根本就还没意识到现在的左江已经出现了这么一大波订单,而江春水不仅知道哪个村需要这些路灯,路灯的数量、型号,实施的地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这些信息他更是掌握得一清二楚。
江春水欣喜若狂,当即跑去县城找曾玉洁要到了全县各个乡镇报上来的第一书记专项帮扶经费使用意向统计表。不出江春水所料,他想要的所有信息基本都囊括其中。更令他喜出望外的是,全县59个贫困村中,选择安装太阳能路灯的村数多达五十个。
五十个村是什么概念?一个村十万,五十个村就是五百万!江春水不难想象,一旦这个消息公之于众,那些散布在各处死命推销太阳能路灯的业务员们就会蜂拥而至。
五百万,起码能帮一个厂家解决几个月的销量任务了。落到个人头上,明眼人都清楚那里面的利润将会有多惊人。
拿到统计表仔细的翻看了一遍,江春水问曾玉洁道:“姐,现在县里面急着让第一书记们花钱,到时候真能报的了账?几百万咧,可不是笔小数目!”
曾玉洁奇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就算报不了账,也不是你一个小小扶贫助理管的事情吧?”
江春水尬笑道:“这不是怕到时候报不了账,镇里面那帮第一书记成天来烦我嘛!”
曾玉洁露出个鬼才信你的表情,道:“报是肯定能报的,而且这个月底前肯定要报完。不然考核组来了过不了关,那问题可就大发了。”
江春水心底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在来之前他反复设想过自己介入这个项目之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财政拨款的问题。要是拿下了项目,到最后县财政却不拨款结账,那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曾玉洁的话无疑给江春水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同时也坚定了他拿下这笔生意的决心。
见江春水脸上阴晴不定,曾玉洁坏笑道:“怎么?想去买太阳能路灯啊?”
江春水心底一惊,像被人踩了一脚似的,急忙否认道:“没有的事!”
待看见曾玉洁脸上玩味的笑意,江春水心底稍定,不好意思道:“想是有这个想法,但公务员不是不给经商嘛!所以也就只能想想了。”
“知道就好!我还以为你钱迷了心窍呢!”曾玉洁点点头,“年轻人啊,做人做事还是要稳重些,别一点都经不起炸。以后啊,有机会就去把握,但一定要把细节处理好,懂不?”
江春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丝毫不明白曾玉洁为何会对自己说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但直觉告诉他,这段话里应该不止明面上那么的简单。
作为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曾玉洁对金钱的嗅觉显然要比江春水这样的小年轻要敏锐得多。实际上,在县里研究这笔专项经费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巨大商机。
钱,谁都喜欢。但有些钱,没那么容易拿。
曾玉洁很清楚,作为这项工作的负责人,她想要挣这笔钱的话其实不难,说白了也就是打几个电话的事情。但这个手她不能伸,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官场上从来没有专属于谁的位置。
能坐上副主任的位置不是因为这个位置只有她能坐,而是因为她有幸遇到了黄晓瑜。这个被人称为铁娘子的县领导虽然行事颇为跋扈,但却也出奇的护短。当时竞争这个位置,曾玉洁无论是条件、年龄还是专业,实际上并不占优势。但当官不是会计算账,明面上的因素其实决定不了什么,真正能一锤定音的,只能是那些暗地里人为的动作。所以当黄晓瑜摆明车马之后,人事调配会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走个程序。不等任命文件出来,地下组织部早就把对曾玉洁的称呼从组长改成了主任。
靠领导上位是条捷径,但其中暗藏的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抛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说,官场是个比江湖更讲究山头派系的地方,你倒向了这一方,必然就站在了另一方的对立面上。即便现在大多是文斗,领导层面讲究对事不对人,但下面跟着的人是否有老板那样的胸怀可不好说。
曾玉洁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不知道多少人瞪大眼睛在盯着他,所以由不得她不越发的微小谨慎,如履薄冰。
第一书记专项帮扶经费拨付之后,对这笔唾手可得的财富曾玉洁未尝没有动过心思。自己插手那是万万不行的,在这个敏感时期这样做无异于飞蛾扑火,平白给县纪委的功劳簿上多几笔内容。给亲戚朋友做也不合适,不说自己信得过的人当中压根没有做这一行的,就算有,转几次手下来,自己能拿到的其实并不多。
在钱跟前程面前,曾玉洁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后者。权贵权贵,有权就能富贵。只要自己能够继续前程似锦,难不成还会有物质层面的忧患?
当江春水问自己要那份有着详尽信息的统计表时,曾玉洁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家伙打的什么主义。不过看破不说破是门学问,曾玉洁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这国家的钱谁赚不是赚,既然自己不能伸这个手,与其让那些与自己一点瓜葛都没有的人捡了便宜,倒不如成全了跟自己关系向来亲近的江春水。
刚才之所以跟这个小弟弟说那番话,一是提醒,二是鼓励。提醒他这件事情并不会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有钱赚的地方就少不了在一旁觊觎的屠夫。这么一大笔钱在左江引起的动静不会小,体制内更不乏目光如炬的精明人物,现在要想火中取栗无外乎就是比拼谁下手得更快。但快不是唯一的条件,吃得饱不一定吃得安稳,要想安安心心的把钱赚了还没有后顾之忧,这就需要在事前谋划得格外周全细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只要考虑的周全一些,未必就会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
鼓励则是出于曾玉洁的私心。在体制内待久了,人就废了。她之所以选择不插手,担心因小失大丢了前程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年纪大了,着实不想也不敢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江春水不同,二十来岁的年纪,不拼一把怎么对得起自己?那些自己不曾完成以及错过的东西,有一个人代替自己去完成不也挺好?
看着江春水,曾玉洁突然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懵懂无知,只会傻傻的做事,苦活累活抢着干,加班下村更是从来少不了她的身影。多少次跳出这个体制的机会,都给他错过。多少次提拔重用的机会,都给领导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体制不是深井,贫穷才是。现在网上都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实际上,贫穷限制的何止是人的想象,它更是一道坚不可摧的篱笆,硬生生的把人本该绚丽的生命按得死死地,动弹不得半分。
老呐!曾玉洁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