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说到底喝的并不是酒,而是一种氛围、一种感觉以及某种需求。
中国的酒局之所以为局,除了明面上的觥筹交错,背后千丝万缕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个中真味。
坐在平缓行驶的轿车里,何斌粗鲁的扯开衬衣最上边的两颗扣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听见后排的动静,一直默不作声开着车的李华回头望了一眼。见睡了大半路的镇长醒了,他故作漫不经心道:“老大,那书记还真是性情中人啊!黄新一把年纪的人了,愣是给感动得梨花带雨啊。”
何斌撇了撇嘴,冷笑道:“做领导的,谁还没点表演天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孙子兵法里说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唯有攻心为上。
想到这里,何斌一直上扬的嘴角也不禁多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他当然懂得相比自己动不动拍桌子骂人,像李勇那样打感情牌笼络人心的手段无疑要高明得多,也有效的多。
人是感情动物,正是有了感情这一虚无缥缈的因素存在,人才变得生动真实。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穷人跟富人谈感情无疑可笑至极,但到了上位者这里,感情却迸发出了无穷的力量。
想要下面的人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还有什么是比跟他们谈感情更有用、更廉价的方式呢?在权力在握的大人物眼里,感情只不过是性价比极高的工具罢了。但我能像李勇那样么?何斌自言自语,随即摇了摇头。
倒不是说自己语言表达能力不行,上台从来都是脱稿演讲就足以说明问题。是自己不会演戏?何斌自嘲的笑了笑,都到了这个年纪,哪怕就是最底层的升斗小民在演绎方面怕都能游刃有余了吧。0岁以后,哪个不是在拼命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中年人?习惯成自然,装来装去也就习惯,经验早就丰富去了。不就是装嘛,我特么还不能装?
想起在政府办工作的那几年,每天端茶倒水装孙子,何斌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大器晚成呐!
李华抹着方向盘,见后排的男人出神的望着窗外,好奇的问道:”有心事?老板。”
何斌回过神来,笑道:“没有,就突然想到点事情。哎,年纪大了,才喝这点酒就顶不住了。”
李华不敢附和,沉默了半天才说道:“老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何斌笑骂道:“有屁就放。”
被领导当面骂脏话的李华并不恼怒,反而有点小小的幸福感。有句话说得好,领导表扬不算好,领导批评才叫亲。要是领导喝酒甚至**都带着你,那就是心腹无疑了。
李华信心百倍,丢掉了之前的疑虑,说道:“我觉得您其实也可以像书记那样多用一些怀柔的手段,像上次开会,谢君被您不留情面的叼了一通,现在开会都不敢怎么发言了。”
何斌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迹象。
自知者明,知人者智。何斌自认为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但却从不缺乏自知之明。
李华刚才说的话虽然有些刺耳,但早过了而立之年的他自然懂得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的道理。当然,也不排除人家故意以此来表明自己忠诚的可能性。这年头,阿谀奉承也是门技术活。某些私密的场合下,适当的触人逆鳞反而会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不过对何斌来说,是朋友真诚的诤言也好,是下属别有用心也罢,差别其实并不大,重要的是自己现在还在这个位置上。
世间变换莫过人心。何斌从来不会把赌注压在情谊、品德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因素上面。他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于他而言,自己办公桌上那块两尺来长的职务卡上标注的头衔才是决定一切的存在,其他的,都不过是雾里云烟,哪怕在美轮美奂,总归没啥卵用。
李华见对方没搭腔,一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懊恼感油然而生。都说喝酒误事,还真没说错。特么的喝了两杯酒胆气壮了,就没啥是不敢说的了。
李华懊恼之余,对于伴君如伴虎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千万不能以领导的朋友自居,不然只会自取其辱,李华在心底暗暗警醒自己。
何斌坐在后排,没留意到李华懊悔的表情,不过浸淫官场多年让他养成了对气氛的超乎常人的感应能力,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车厢里某种情绪上微妙的变化。
“这个意见提得好,不过在我这里怕是水土不服啊。”何斌貌似随意的接了一口。
听闻领导搭话,李华刚如死灰的心又活跃了起来,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谨慎了许多,只是试探性的嗯了一声,便没有接着往下问了。
官场上没有糊涂人,许多时候话点到即止,实在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必要。
何斌费力的伸了一个懒腰,破天荒的解释道:“书记是多少年的书记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吧!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手里带出来的局长、副局长都有一大摞。他能不怒自威,我能么?我看难!”何斌扭了扭脖子,又说道:“兄弟呐,成功是复制不了的,邯郸学步能有什么出息?要想爬得更高,你就得有独辟蹊径的勇气和智慧。”
李华默然无语,按理说像他这个年纪做到党委委员算得上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了,但入门早不代表就能笑到最后,官场既讲排资论辈又不近人情,黄新不就是在副科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几年不挪窝?跟对人、站对队才是平步青云的前提条件,所以即便是骄傲如李华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收敛起那书生意气老老实实的巴上正坐在后排位置上的这棵大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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