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城费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从常理上来说,赎城费就像是剪径,剪径劫道我不太熟,但赛里斯皇帝浸淫此道多年,深谙其中法门。
被劫的肥羊交出钱财买一条路,剪径的强人也乐得放生,免得鱼死网破,毕竟干这行是为了谋财,不是为了给孔夫子献三牲……朱由检你他妈再献祭我的俘虏试试?信不信我把你家六部五寺都丢台湾去?
放大到军国大事层面,道理也是一样的,对于我来说,攻城拔寨是为了肃清敌方的据点和力量,获取胜利,但我手下的士兵可不是这么想的。
民族大义,顾全大局一类,对这些丘八而言就是屁,而对神明的虔诚和对荣誉的向往,也无法终究不能当饭吃。
士兵们跟着我打仗,是赢了能升官发财,劫掠村庄,缴获战利品OTg2NTc=,而输了多半会死,没死也多半会被苏丹捉去当奴隶。
老兵都知道打仗最爽的就是劫掠村庄,虽说大头要上缴,但只要手脚麻利,私藏点金银首饰也不是难事,弟兄们就指着这个灰色收入发财了。
若是撞上同样来征粮的小股敌军,就得真刀真枪做上一场,还有什么比呛行的更可恨呢?我在君堡鼓捣粮食的时候就最烦有人截胡,收割胜利果实时镰刀相互磕碰是最让人光火的事情。
比起小规模遭遇战更让人糟心的是会战,数十个千人队在广阔的战场上,排成整齐的队列,用长矛,刀剑和弓弩相互杀戮,在焦灼白热的战线接合处,再厚的盔甲也提供不了多少保护,既是麦秆又是镰刀,既是犯人又是刽子手。
可是士兵们领了工资,就是为了履行在战场上贩售武艺的职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基本的契约精神,遑论后面还有督战队看着,敢往后逃直接一刀砍了,所以也没什么怨言。再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老娘真金白银给斩级付赏钱,士兵们对会战也不怎么抵触,甚至还有节假日主动要求加班的。
至于伏击、夜袭,倒是常常能以极低的风险杀得敌方丢盔弃甲,抢夺大量辎重,主将和士兵都非常喜欢,只是奇袭基本上可遇不可求,穆拉德的部下也不是鱼腩,也都是这些年东征西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将,怎么可能天天晚上给我留门?
在所有战斗中,他们最讨厌的就是攻城战。
即便攻城战的收获是最丰厚的,也没人愿意扛着云梯,冒着矢石去爬墙,因为参加攻城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城头的守军以逸待劳的射杀蚁附的士兵,即使费尽千辛万苦爬上墙,也遭到无路可退的守军全力抵抗。
事实上组织登城前几次往往是失败的,愿意参与的士兵十有八九会葬身墙头,需要以厚利与大义才能鼓动大胆的志愿者参加突击,更多的人只会在后方逡巡不前。
看到城垛上不断落下的箭矢、礌石和尸体,不是每个人都能保住勇气继续往上爬的。
所以赎城费就应运而生了,城中的士兵也只是拿钱办事,大家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当差服役,犯不着为了上头的大人物拼个你死我活嘛。
守城的将领只要保住城池不失,就能向自家主子交代,保全了士兵与居民的生命,也能落个好名声。
正如每一代罗马皇帝都说过的那样。
“只要能保住君堡!他要多少我给多江浙湖汉北少!”
“存在就是一切!一切为了存在!”
相较于有限次博弈,寻求帝国千年长存的无限次博弈本身并不拘泥于一两次胜负,只要能保证自身不被赶下赌桌,就等同于胜利。
赛里斯也有一句方言,留得绿水青山,不愁金山银山。
对于统帅来说,伤亡人数只是统计数字,但士兵们知道命只有一条,能不攻城就不要攻城,亚德里亚堡是奥斯曼家族经营百年的魔窟,城墙坚实无比,不是先前遇到的土围子和墩堡,用威远炮打两轮就能炸开口子,还是留得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倒不是说我的士兵都和京营、卫所兵那样,无法执行高伤亡的攻城任务,如果我能狠下心来,确实可以用丰厚的奖励与大量牺牲换取这座城市。
那么代价呢?
代价是许多老兵都会负伤、牺牲,本已疲惫不堪的军队在城墙下头破血流,之后需要漫长的修整才能恢复,而穆拉德的援军随时有可能赶到。
我不能在这种地方冒进。
士兵的生命固然是当权者手中的货币,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交到我的手中,我就有义务用好每一个银钱与铜子,绝不能凭一时冲动随意挥霍,否则无颜见家乡父老。
这时一人冲进了营帐,却是全副武装的巴西尔,醉醺醺的卢卡斯晃荡着酒杯追了进来,至少有一半的葡萄酒都撒在脚边,看来本想拦住巴西尔,却慢了一步。
巴西尔对着我吹胡子瞪眼:“巴塞丽莎!亚德里亚堡的贼子留不得!否则就是养虎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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