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令的住处在城外,一处翠树垂荫的湖畔,以青竹搭建成一座水榭,座落湖中,由岸边的九曲竹桥可达。
就凭这座水榭,即可看出公孙令的风雅脱俗,绝非沽名钓誉的世俗之人。
公孙令在此隐居多年,过着宁静淡泊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从不与人交往。但他当年仗着独创六合剑法成名,名气太大,虽已退休,慕名来访者大有人在。
然而,他均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至今尚无人到过水榭做客。即使玄真亲自登门挑战,亦是由那捧剑童子传话,未蒙邀入。
今日情况特殊,公孙令破例邀众人到水榭,他们怎么不感到受宠若惊呢!
朝宗主仆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他们的光。
众人随着公孙令与剑童,刚刚走完九曲竹桥,已见两个白衣绝色少女在水榭前恭迎。
她们年约十六七岁,形貌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无法分辨出谁是谁,而那份清秀脱俗之美,绝不似凡人,宛如天上仙女。
朝宗此番赴南京应考,曾见过无数秦淮金粉,如李香君、郑妥娘、卞玉京等绝代佳丽,各俱特色,无不是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姿。
但是,若跟眼前这两个少女相比,那就黯然失色,毫无光彩,好比萤火之光,无法与日月争辉了。
不仅是朝宗,所有人的目光,均被这两个少女的绝世姿色吸引,惊为天人。
两个少女对公孙令执礼甚恭,齐声道:“老爷回来啦!”
她们对于公孙令带回许多陌生人,似极感意外,却绝不敢冒然多问。
公孙令微微笑道:“快去准备酒茶,招待客人。”
两少女齐声恭应,先行转身入内。
公孙令这才招呼众人,进入水榭。
水榭建在湖中,倒颇具规模,除了一间宽敞的大厅外,尚有上房、书房,以及两间耳房等。
厅内布置高雅,所有的陈设均为竹器,别具一番风味与情趣。
公孙令招呼众人入座,迳自入内裹伤,竹椅不敷,有的只好站着。这点必须体谅,因为主人从不接待访客,更想不到今日会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朝宗占了个座位,兴儿则恭立一旁。
公孙令虽很少与外界接触,更无交往,但在场的这些人,他都曾经见过。
当他自房内走出时,眼光一扫,突然发现朝宗主仆二人,似觉陌生,不禁问道:“恕老朽眼拙,这两位好像从未见过是吗?”
朝宗只好起身拱手道:“在下侯朝宗,途经此地,在茶楼中无意间听得今日之事,机会难逢,所以跟去马蹄坡一开眼界。”
公孙令笑笑道:“侯老弟大概亦是习武的吧,否则不会对此事发生兴趣,不知师承何人,属何门派?”
侯朝宗道:“在下只是个读书人,此番是赴南京应考,原欲等待发榜的,临时突接家书,才赶回归德。”
公孙令不再追问,笑笑道:“难怪老弟文质彬彬,气度不凡,不像咱们这些个动刀舞剑的老粗啊!”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哄堂大笑。
因为在场的人,除了朝宗主仆之外,几乎全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物。
侯朝宗尴尬道:“在下来得实在冒昧”
公孙令道:“那里!那里!老弟既然来了,就是老朽的客人,不必见外,少时以粗茶淡酒相待,聊尽地主之谊。”
朝宗告了一声扰,这才坐下,不再言语。一面听他们谈论马蹄坡的事,一面苦思如何伺机打听程海山的下落。
这时,姓秦的老道忽道:“公孙先生断了那昆仑老道一臂,他怀恨带愤而去,必然不肯就此罢休。昆仑是九大门派之一,人多势众,不太好惹,万一”
公孙令胸有成竹道:“今日马蹄坡之事,各位均在场目睹经过,昆仑派乃是名门正派,不致是非不分,仗势欺人,若是为此纠众前来兴师问罪,必要时尚望各位做个见证,证明错不在老朽。”
难怪他破例,邀这批人来水榭,原来有求于他们。可见一个人无论多孤傲,必要时还是会向现实屈服的。
牛彪是大老粗,一拍胸膛道:“在下第一个为公孙先生做证!”
众人齐声响应,表示义不容辞。
姓秦的老者却耽心道:“胳臂总是朝里弯的,万一昆仑派方面,听信那老道片面之词,这事就麻烦了。”
其中一个中年壮汉道:“秦老的话不错,咱们都是六合境内的人,昆仑派方面必然认为咱们向着公孙先生,做证不足以取信啊!”姓秦的老者道:“如果能由局外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移向了侯朝宗主仆二人。他们是途经六合,与公孙令毫无交情,自是最客观公正,最理想的人证。
尚未等公孙令开口,朝宗已自告奋勇道:“若有必要,在下愿为公孙先生做证!”
这下可急坏了兴儿,忙一拉朝宗衣袖,轻声道:“公子”
朝宗一施眼色,阻止他说下去。
公孙令已喜形于色道:“老弟能仗义为老朽挺身做证,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怕耽误老弟的行程”
侯朝宗笑道:“那倒无妨,倘若时日不多,在下可留此等候,如果为时太长,则在下必须先回归德一趟,然后再专程赶来。”
公孙令眉头一皱,道:“昆仑远在藏域边陲”
姓秦的老者接道:“依老夫看,那老道来的可能不止他一人,今日自取其辱,断臂含恨而去,必然纠众前来报复。如此则一两日内,定然会到,这位公子既有意为公孙先生做证,何妨暂留数日,否则,他就是回昆仑去了。此去昆仑何止数千里,往返一趟,最快也得一两个月,公子就不必在此耽搁太久,可以先返归德,事毕尽速赶来即可。”
公孙令颔首道:“如此甚好,但不知侯老弟意下如何?”
侯朝宗正中下怀,毫不犹豫地道:“在下就暂留三五日吧!”
兴儿情急道:“公子,咱们雇的马车”
朝宗已决心留下,吩咐道:“你立刻回城去,就说我临时有要事,需在此耽搁三五日,他愿意等,可以另加他几两银子,不愿就给二两银子打发他回去。对了,顺便找家客栈”
公孙令接道:“客栈不用了,侯老弟若是不嫌弃,就请在寒舍委屈数日吧!”
朝宗心里暗喜,嘴上却道:“怎好打扰老人家”
公孙令起身上前道:“承侯老弟慨允留下,岂有不住寒舍之理。”
随即,又吩咐童子道:“小顺子,你带着银子跟这位小哥儿去城里一趟,把马车打发了,将侯公子的行囊取回来。”
小顺子恭应一声,忙入内去取银子。
兴儿心里叫苦不迭,但他是下人,不得不听朝宗的。等小顺子取了银子出来,二人即离开水榭,直奔城里而去。
小顺子才十来岁,脚力却极为轻快,一路健步如飞,显然学过武功。兴儿跟他比起来,可差了一大截,拚足了劲猛追,仍然跟不上。
幸好水榭距城里不过数里,一阵飞奔,总算进了城,早已把兴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来至茶楼门前,只见车把式已高坐车头座上,等得不耐烦了。
兴儿忙挥手招呼道:“喂!赶车的大叔”
不料车门推开,跳出一人,竟然是洪瑞!
兴儿意外地一怔,不禁又暗自叫苦,原想摆脱这家伙才改走陆路的,想不到又被他跟上了,真是阴魂不散。
洪瑞却笑道:“小哥儿,听赶车的说,你们去看热闹了,原想赶去的,又不知道地方,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侯公子呢?”
兴儿不答,反问道:“公爷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呢?”
洪瑞正色道:“今晨船快开时,我见你们尚未回船,唯恐出了事,要船家等等,赶到城里客栈去找你们,才知道你们半夜就走了。我耽心你们走夜路不安全,所以一路赶来,发现这辆马车停在茶楼口等人,一问赶车的,果然是在等你们。”
兴儿心想:你倒真热心,只怕不是耽心咱们的安全,而是别有用心吧!
但他却强自一笑道:“多承公爷如此关心,小的代我家公子谢了。”
洪瑞瞥了小顺子一眼,又问道:“侯公子呢!”
兴儿迟疑一下,始道:“我家公子临时有事,要在此地耽搁数日,不急着赶路啦!”
洪瑞诧异道:“哦!公子要在六合停留?”
兴儿点点头,向车把式说道:“赶车的大叔,咱们要在此地耽搁个三五日,你愿不愿意等?”
车把式悻然道:“等三五日?开玩笑,那怎么成!”
兴儿笑了笑,道:“能等,外加几两银子,若是不能等,就把这一趟的路程照来回算给你。”
车把式不悦地道:“说好是去归德的,这会儿才到六合,你们要怎么算呢?”
兴儿尚未及回答,小顺子已经跳上了车头,把一锭银子塞在车把式手上,笑问道:“这该够了吧!”
他给的不知是多少,只见车把式用手掂了掂重量,忙眉开眼笑地道:“够了!够了!多谢啦!”
问题顿告解决,兴儿立即上车,取下了行囊。
小顺子上前争道:“我来挑!”
兴儿虽比小顺子年长几岁,但自知脚力比不上他,不禁暗喜,嘴上却故意婉拒道:“那怎么使得”
小顺子笑道:“有什么使不得,我挑了担子,也比你走得快呢!”
小小年纪,口气竟是如此之狂!
但他说的是事实,使兴儿无法争论,只好认输。
小顺子不够高,将扁担两头的绳结缩短一截,才能把行囊挑起。
兴儿这才向洪瑞道:“公爷,再见啦!”
洪瑞不便要求跟去,只好强自一笑,道:“只要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替我问候你家公子。”
目送两小离去,他略一犹豫,立即悄然尾随。
一出城,小顺子就问道:“那家伙是什么人?”
兴儿道:“六扇门里的官差,不知为什么,一路跟咱们耗上了,咱们搭船,他也搭同一条船,咱们为了摆脱他,改走陆路,他又跟来”
小顺子接口道:“要不要摆脱他?”
兴儿一怔,诧然道:“难道他”
正待回头查看,小顺子急加阻止道:“不要回头,如果要摆脱他,那就瞧我的好了。”
兴儿笑道:“好哇!看你有什么本事,把这阴魂不散的家伙摆脱掉?”
小顺子笑而不答,脚下一加劲,改变方向,直朝马蹄坡飞奔。
别看他小小年纪,且挑着沉重的行囊,兴儿的脚力仍然比不上他。
洪瑞遥见二小突然加快脚步,疾奔如飞,只道他们少不更事,彼此不服气,在比脚力,根本未想到他们会捣什么鬼。
他不敢追得太近,仍然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免被他们发现有人跟踪。
一路跟至马蹄坡下,转眼之间,已不见两小影踪,使洪瑞这才情知有异。急忙冲上山坡,那还有他们的人影。
洪瑞不禁暗骂道:“这两个小鬼,居然”
话犹未了,突闻身后“呼!”地一声,似有暗器射来。
他急错步回身,出手如电,将飞来之物接个正着,那知定神一看,竟是一截连手带肘的血淋淋断臂。
这条断臂是玄真老道的。
洪瑞猛然一惊,急将断臂摔开,怒喝道:“两个小鬼!你们替我滚出来!”
山坡上有几处乱石堆,怪石嶙峋,两小显然是藏身石堆中。
喝声没有丝毫反应,四下静寂无声。
洪瑞眼光一扫?发现右方数丈外,一座丈许高巨大石笋旁,露出一片衣角,正缓缓地抽回。
他冷冷一哼,心想着:小鬼!看你往那里逃?
于是,他不动声色,故作四下搜索状,先向左方走几步,才回身走近右方石笋,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绕过去。
那知定神一看,石笋后根本无人藏身。
只见地上有一件外衣,用一根长索绑着,长索延伸至数丈矮树丛后,正缓缓地在拖动着。
方觉受骗,犹未及转身扑向矮树丛,突觉背后“灵台穴”一麻,顿时失去知觉,倒地不起。
小顺子人在数丈外,竟以一块小石子击中洪瑞的穴道,就凭这份劲道,及认穴之准,已足惊人,何况他只是个十来岁的童子。
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惊人身手,公孙令的武功之高,岂不更高深莫测!
正因他年纪小小,功力火候不足,否则就用不着石子,可用“隔空点穴”了。
这时兴儿已从矮树丛里跳起,鼓掌大笑道:“好!好!小兄弟,真有你的。”
小顺子机伶调皮地一笑,赶快去查看一下,证实洪瑞确已昏迷,这才放心。
兴儿已赶了过来,充满好奇地问道:“小兄弟,你一块石子能把他击倒?”
小顺子笑笑地道:“我差远了,如果是老爷爷,根本用不着石子,老远用手一指,就可以制住他的穴道。”
“哦!有这么厉害?”
“当然!这叫隔空点穴法,再过几年我就能做到了。”
“如此说来,你那老爷爷的武功,定然是天下无敌了?”
小顺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老爷爷常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武功一道学无止境,他老人家一生从未遇过对手,但是,武功比他高的大有人在,只是尚未遭遇到罢了。”
兴儿沉默了一下,忽道:“公孙先生是你爷爷?”
小顺子沮然道:“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那来的爷爷。我才三岁时,就被一个老叫化送来,跟着金妞和银妞两位姐姐,一起叫他老爷爷。”
兴儿人小鬼大,对审美也有一套。在他眼里看来,水榭前所见的两位白衣少女,确实是美极了,不禁又问道:“那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是公孙先生的孙女?”
小顺子摇摇头道:“不!她们是一对挛生姐妹,听说跟我一样,两三岁就被人送来,由老爷爷抚养长大的。”
“真难得,公孙先生一个单身老人,能把你们一个个带大。”
小顺子深深一叹道:“本来还有个温婆婆,就是带着金妞和银妞两位姐姐一起来的,可是前两年已病死了。”
兴儿见他有些感伤,忙把话题岔开,道:“现在,这个家伙怎么办?”
说时,向地上躺着的洪瑞一指。
小顺子笑笑道:“就让他躺着,一个时辰之后,自然会清醒过来的。”
兴儿微微点头道:“好!那就不管他了,咱们快回去吧!”
小顺子即将外衣拾起,解开长索穿回身上,再走入矮树丛,以长索捆好行囊,仍由他挑着,阶同兴儿走下山坡,直奔水榭而去。
这时,水榭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宾主正开怀畅饮,毫无拘束。
侯朝宗在南京时,每有聚会,均是设在秦淮旧院,在座的无不是骚人墨客,及饱学的风雅之士。谈的除了忧国忧民的论调,就是风花雪月,或者乱发牢骚,仗着几分酒意,一吐心中对现实的不满。
此刻面对着这批人,则几乎全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物,他们与那般学子的温文儒雅截然不同,个个放荡不羁,豪迈而不拘小节,甚至有几个旁若无人,满嘴粗话。
以侯朝宗的家世、学识,以及平时的交往情形,跟这些“粗人”应是格格不入的,但是他毫无这种感觉,反而如同好友聚在一堂,没有任何顾忌。
人数太多,分成了好几桌,虽非山珍海味,满桌尽是湖里的鱼虾螃蟹,山中野味,及竹林里初出的嫩笋,岸边自种的蔬菜,经过了精心的烹制,无...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