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出无从着力之感。
小曼吟唱之声不绝,又抖爪连攻七招。她一招接一招,大欲爪化出无数银芒,如水银泻地般缠逐不舍。
但尽管千百点银芒闪耀的光线,已把院落照亮了不少。
可是那血尸席荒的身形仍然如烟似雾若有还无,而且飘浮移动之际,也好像没有什么阻滞。
小曼突然声调清越高扬,招式也大见变化。那千百点银芒汇聚为一束,电射虚无飘渺中的可怕对手。
小关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简直真的变成了呆瓜鱼。因为他一招一式跟着小曼身法手法变下去,可真有点儿像进入了激流急湍的巨大的漩涡中。
但陡然间忽地变成了振衣千仍岗的坚凝气势,顿时大为震惊!
并且在这一刹那间,深深了悟,敢情这些绝世凶邪,每一个都有惊世骇俗、无法测度的绝艺。
而更可怕是他们心机深、手段辣,大大出入意料之外。
血尸席荒不知如何已闪开七八尺,与此同时一连七阵阴风迎面卷拂小曼,奇寒彻骨中已有隐隐腥味。
小曼爪掌齐施,连退七步才站得住脚。“我并不着急,因为我还有十二招。”血尸席荒声音温和如长者:“何况你招式虽然不错,可是内力有点儿问题,为什么?”
小曼喘口气:“是施法追查辛海客,不但耗损真元,还因为有一他汕中高人作梗,使我又损真元。席荒,你给我血魄丹好不好?我若是心愿得偿,以后我一定帮你。”
“唉,傻丫头,你的天狐通魔功练成之后,你怎肯听我的话?”
原来如此,小关总算恍然大梧,以席荒的立场,自是不想世上多出一个不听话而又力足抗的对手。
何况天下任何家派的人,都畏惧血魄丹,偏偏小曼却相反,所以亦不能利用此丹制她。
所以席荒何必帮助小曼而跟自己过不去?
小曼跺跺脚:“好,我会尽力熬过这十二招。昔年我师父做到了,所以她得到血魄丹,练成神功,但愿我也像她一样过得你这一关。”
“你和令师大大不同。”血尸席荒语气淡然,似乎并不把有人夜探他大本营之事放在心上。
“当年你师父很信任我,把九天仙枣晶脂交我保管,直到我亲眼见她生下一女,我才把晶脂和血魄丹还给她。”
小曼心中叹口气,唉,好可怕的血尸老妖!
他迫师父生孩子,则师父当然永远到达不了天狐通的最高境界成就,所以师父再怎样努力修练,亦超越不过他血尸老妖。
这件事是几时发生的?
四十年前?三十年前?
当时的血尸老妖,是不是眼前这一个人呢?
往事既似梦如幻,又复盘根错节,几十年下来,谁也弄不清楚了。师父当年所生的女儿,现在年纪有多大?
她在什么地方?
她会不会就是我呢?
“别为昔年之事而心乱,否则我一出手,你连半招也挡不住。”血尸席荒温蔼地劝诫她。
可惜他的声音虽是悦耳有倩,在现实中的行动却完全相反。
血尸席荒身形忽然更淡,像一阵阴风拂扑小曼。
天上地底异啸猝然齐起,声音锥入耳窍渗侵灵台,使小曼心旌摇摇。同时手拿也迎面拍到,阴寒劲道中挟着隐隐血腥之味。
小曼的大欲爪银光弹射,五枚爪尖以轮指手法抓脉扣穴。
席荒缩手之际,身子已绕到小曼背后,双手齐出,一拿后颈,一抓腰脊。
他身形之快,逾越鬼魅,可是这次出手的速度却跟身法不甚和谐,换言之,他双手出势竟是比身形迟慢得多。
小曼自是大可从容封架或闪避。
她采闪避策略,忽然向前一滑步,飘出五六尺。
小关对速度极之敏感,故此席荒出手一馒,他立刻感到不妥。
他目光闪处,已见席荒鼓腮怒唇,显然是要吹喷什么东西出来的祥于。这一刹那问也就明白席荒为何出手不必太快之故。
那小曼的下场如何,小关认为不须太过关心。但席荒这一招阴毒高绝,以后却须得小心防范,这是小关的想法。
至于小曼,只觉后脑风府穴稍稍刺痛了一下,猛一回身,见那血尸席荒远远屹立七八尺外,竟无追逐迫攻之意。
小曼心中叫声“不好了”霎时全身忽然感到极之寒冷。
两军正当争锋拼搏性命交关之际,其中一方忽然负手闲立而不乘势追杀,那显然一定出问题,一定有古怪。
小曼不但从这个道理上推论出自己倩势不炒,事实上她全身一阵醋寒过后,行动马上感到有障碍。
血尸席荒这老妖位列宇内三凶之首,威震天下,超过一百年以上,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
小关不由得有点儿心惊胆战!
不过他的害怕却有大部分是为了李百灵而害怕的。因为他忽然考虑到,这老妖还不知有多少这-类脑后吹气便可制敌伤人的阴毒功夫?
那么李百灵他们碰上这老妖时,应付得了应付不了呢?
李百灵学问虽好,古怪虽多,但这等危险可怕的事情,还是大家碰头先商量过为妙。
因此小关相信目下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绊住席荒,以免他太快回去。恰好碰上李百灵他们。
小关他一想起李百灵的安危,心头发热,顿时什么都不害怕,而脑袋瓜子亦为之特别灵敏:
席荒看见小关燃烛点灯。点灯前小关把三颗血魄丹放在桌上,点灯后他从耳朵控出两枚耳塞。亦一并放在桌上。
这对耳塞,解释了小关何以不怕魔声异啸侵袭。
小关奔出门,大声问:“你们赌完了没有?啊呀,看来好像小鳗鱼精手风不顺。”
“她运气差一点儿。”席荒颔首。
小关拍一下胸膛:“我跟你也赌这一场,席爷。如果我赢了三粒什么噼里啪啦丹归鳗鱼精,我什么都不要。”
他那种很够义气的江湖姿态,席荒反而不生气,亦不纠正他把血魄丹改为僻里啪啦丹的错误。
“你赢了当然很好,但输了呢?”
“我有钱有人,钱还你,人给你当三年差,包管服侍得你舒舒服眼,怎样?”
“听来似乎还公平!你赌几招?”
小关连忙摇手:“一招都不赌,我只跟你睹脚底下的功夫!”
席荒一听他不是赌什么番摊之类,而是睹功夫,便大为放心:“你脚底下有什么功夫?我让你踢五十脚,只要有一脚碰到我的衣服,就算你赢:要是嫌太少,多加二三十脚也行。”
“你很大方康慨,贱品一流。”小关竖竖大拇指表示钦佩:“不过,我这脚底功夫是溜,可不是踢人.我听鲤鱼精讲起过,她说你抓人追人的本领,认了第二的话,天下没有人敢认第一。所以我在这上面跟你赅上一赌。”
席荒既受用他的汉词,又以为自己听错:“你溜我抓?真的赌这一宗?”
“真的,我撒腿一跑,你数一百下之后才可以动身。天亮以前我若是被你找到抓到,便算我小关学艺不精,输得心服口服。”
别人以为小关简直是出个办不到的难题,但在血尸席荒来说,却又变成手到擒来的稳赢局势。
席荒沉吟一下:“你动机何在,我一时还不能断定,但咱们赌啦。”
小关抬头望了天色:“现在离五更鸡啼还早着,让我占个便宜,跟小鳗鱼精讲几句话行不行?”
“行,讲吧。”席荒走到墙角,风度甚佳。
小关走近小曼毫无忌讳揪住她臂膀,放低声音:“小鳗鱼精,他再厉害也有弱点,快告诉我。”
“你输定啦!”
小曼回答时,忽然感到小关的手,传给她古怪奇异的热力,使她呼吸立即畅顺,内力亦为之纯粹流通。
不过,小关那种男人的魅力,却又使她不能精细辨别和分析这些变化。
“你除非在他数一百下这段时间,远走九十里之外,否则一切免谈。”
“我试试看,你也知道我的得挺快的。”他向小曼眨眨眼睛,并且向他作个形容布袋的手势。
外人自是绝难猜出他手势意思,但相反的,小曼却一望而知。
她点点头:“现在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试试看,我也想法子帮你掩护一下。”
她明知席荒有摄听这附近一切声音的本事,所以这话其实是先告诉席荒,如果他不反对,事后以他的身份,大概很难赖帐。
小关放开手:“如果我赢了,那三粒什么噼里啪啦丹在桌子上,你拿了就跑,去办你的事。咱们将来也许会再碰上,但那是以后的事了!小壕鱼精,再见啦!”
“你是我平生所见。最平凡又最奇怪的人。”小曼轻轻叹口气:“再见,小关!”
小关回转身向血尸席荒打手势招呼:“我走啦。”
他一下子翻过院墙,身手矫捷。但在席荒限中,小关那看似很敏捷的动作,其实大是毛手毛脚。
席荒摇摇头:“小曼,你数一百下,我在这儿等。”
黑黝黝的长空,散布的山岗树林,夜风变得凉沁沁的。
血尸席荒对这种环境熟悉得无可再熟悉。
别人即使在大白天里,只怕一两个月也无法踏遍这么辽阔的山岗树林。
但席荒却只当是巴掌那么大的地方,尤其是在黑夜中,任何人兽、声响和移动,休想瞒过他耳目。
何况他还具有耳目以外的耳目,那就是他的魔功邪法。
通常跟他见过面讲过话的人,在他法术感应下,一定可以很快查明下落。
这个小关明明在这一带流动藏匿,但每一次作拔草寻蛇式的狙击时,都落了空。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小关竟能在千钩一发电光石火间隐身飞遁?
他有这等本事?
小关正是以阿修罗大能力,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破空遁走。
他两只眼睛一红一蓝,全身一时炙热得流金铄石却又轻虚如空气,一时寒得如两极玄冰而又重逾渊岳。
总之,他有时藏附在树身或山石隙穴间,有时却有如鹰隼,随着气流在空中盘旋。
小关虽然发觉自己闪避隐逅得很成功,但他同时又极之不明白,何以血尸席荒那对绿光闪烁的鬼限,不多久就能盯住自己?
不过无论如何这样总比躲在黑布袋里好一百倍不止。
躲在黑布袋的构想,来自墨鱼跟辛海客斗法的经验见闻。但当时只是拿来安慰小曼一下而已。
事实上,躺在黑布袋内是等血尸席荒找到之后发动攻击,那多吃亏和气闷?这种被动性和极之气闷之事,小关是断乎不肯做的。
天将破晓,小关在空气中飘掠时,突然屏除一切杂念,摄心凝神,把自己变成金刚手菩萨。
同时之间,全身八万四千气脉,一齐唱涌出金刚手的秘密根本咒。
小关当时可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亘古以迄永远,从有限到无限的大慈大悲,原来已含摄在无可计量的忿怒和大力之境界中。
他这一刹那的力量,已足以突破任何魔障,在凡夫肉眼所不可窥视的三千大千世界中,放大光明,正在消灭以及化除一切邪祸魔难了。
小关冉冉向城里飞去,心中没有丝毫犹疑,也没有顾虑,身形起落间飘空拂宇,一泻千里。
气势畅顾,宛如天造地设不假人力。
溶化在黑夜中全然不见影踪的血尸席荒,忽然陷入迷茫中。有那么一段时间,似乎宇宙已经停止,时光亦不流动。
晓鸡一声初唱,不但啼破了黑夜,同时也使血尸席荒心灵震动,修然遥目凝视天边那一丝曙色。
房间里仍然要点上灯火,否则李百灵的娇颜就没有那么明媚显眼了。
不败头陀和竺忍两位老人腰肢笔直,稳坐有如两座石山,所以亦很抢镜头。
小关揉揉眼睛:“小房呢?可不要失陷在那什么五化古墓里面吧!”
李百灵嫣然一笑,气氛顿时轻松而又亲切:“小房没有事,我们这么紧张,只是为了你。”
“对,你们应该替我多担点儿心。”小关本想伸手捏捏李百灵鼻子,但终于只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掌:“我跟血尸老妖斗了一夜的法。”
“哦,席老兄输了么?”李百灵也学他叫那血尸席荒为老兄。
而这时不但李百灵两只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旁边的不败头陀和竺忍亦莫不如此。
“你用什么功夫手法击败他?”李百灵又问。
小关微赫而笑:“不是用什么正正式式的功夫赢他,而是我跑他抓。到天亮时他还抓不着我,便算他输。”
李百灵似乎有点儿过分大掠小怪:“什么?你跟他比这种功夫?”
她把音阶提高到刺耳的地步:“你简直是找自己麻烦,我拜托你下次多用点儿脑筋行不行?”
“行,行,下次我绝不跟他比这一宗。”小关连忙答应,以免李百灵声音提高到尖叫的程度:“不过当时我真是不得已”
他把血尸席荒会脑后吹气伤人之事,以及他的忧虑,恐怕血尸回墓时会碰上李百灵等人说出。
“我衷心感激你的爱护,你那样做法,危险比我们更大,你有没有想到呢?”李百灵的表情,埋怨多于感激。
小关吐一下舌头:“你这个小家伙真难搅,请问你,我那时又怎来得及想到其他问题呢?”
在轻颦笑语中,两情,浓得有如永不腐坏的最佳蜜糖。
不败头陀皱皱眉摇头:“唉,看不惯,洒家想唾一大觉。只可惜血尸老妖还在人间,连觉也不容易睡。”
竺忍想起血尸席荒,也不禁叹气摇头。为什么这等厉害毒辣可怕人物,好像永远都死不了?
而像李百灵、小关这种可爱的年轻人,却分分秒秒都有杀身丧命之危险。
竺忍脸上忽然布满一层青潋潋的霞光:“趁现在已经天亮,我们忽然去找血尸老妖,诸位认为如何!”
找到血尸的话,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不问可知。尤其是竺忍作此动机时,太清神功忽然提聚,青气上脸,心中杀机之强,可以想见。
妖孽若是不除,与之正面相对的仁人侠士,自然应该寝食不安。这是因为双方都有这种资格,双方都能被对方视作敌人之故。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中,李百灵和不败头陀显然都在作慎重考虑。
李百灵思前想后之际,看见小关摇晃着二郎腿,神态好不悠闲。忍不住伸手拍拍小关面颊:“喂,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小关指指脑袋:“想事情呀!难道不是!”“那么你呢?”李百灵质问:“你不是歪点子最多的人?为什么不帮忙想一想!”
“我当然在想。”小关申辩。
不过看他样子以及听他口气,却又不怎么认真。
“别开玩笑。”李百灵连连摇头:“这是百数十年来的大事,一不小心,我们统统都有性命之忧。”
这话不败头陀和竺忍都额首赞同。
小关偏偏另有不同看法。
他说:“你这话应该是玄剑庄庄主朱伯驹说的,咱们不声不哼,血尸老妖再活一百年也找不到咱们头上,不过,既然咱们要去惹他,那又另当别论。”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咱们忽然撒手不管?”不败头陀讶问。
“不,我赞成先叫老朱伤伤脑筋,叫他多出点儿力气。他老哥接不住,才轮到咱们伤脑筋不迟。”
“有道理。”竺忍颔首附和:“血尸老妖碰上朱伯驹,相信有一阵子好忙的。”
李百灵拿掉帽纱,露出清俏聪慧脸庞。她脸孔一板:“我代表朱伯驹,小关,你怎么说?”
小关并没有被她气势唬住,笑哈哈瞧住她:“行,你代表老朱,我就代表你跟着去拼命。至于我,有没有人肯代表我,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假如结局是古墓血尸老妖胜利,则小关这一方谁作谁的代表,全部没有关系了。
而以血尸老妖的凶名以及诡诈绝伦的才智,当世谁敢夸口定能胜他?谁对上这等可怕敌人,能不心头沉重?
所以小关的幽默,毫无效果可言。
距离王氏古墓不远的一片细草平坦坡地,李百灵稳坐在小白背上,胜雪的白衣则在山风中飘飞。
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仍有清凉之感。
李百灵并不感孤独,因为在她对面七八迟远处,有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头发有几缮垂于颊侧,所以脸庞使人看得不十分清顺。不过他总比轻纱遮面的李百灵又清楚得多了。
李百灵并没有轻举妄动,她是第二天才出动,所以小白和天铸剑都齐全了。
“席前辈,但愿我没有让你失望。”这句话是由于席荒一直很用心凝视她而发。
“谈不上失不失望。”席荒的声音很温蔼,大有可亲长者的味道:“隐湖秘屋出来的女孩子,都是天上天仙,照例是不让凡俗的人看见全貌的。”
“席前辈好说了。”李百灵拿掉帽子面纱。
那清俏脸庞在阳光下,白皙而又空灵秀美,她过一会儿才戴回帽子:“你不是凡夫俗子,所以我这祥向你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