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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假公济私司员设计因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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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也气得一天没有吃饭!”徐大军机道:“他骂我甚么?你说!”王博高又楞了半天。徐大军机又催了两遍,王博高才说道:“说说也气人!他背后说老师是个‘金漆饭桶’。”徐大军机听了不懂,便问:“甚么叫‘饭桶’?王博高道:“一个人只会吃饭,不会做别的,就叫做‘饭桶’。‘金漆饭桶’,大约说徒有其表,面子上好看,其实内骨子一无所有。”

    徐大军机至此方动了真气,说道:“怎么他说我没用!我倒要做点手面给他瞧,看我到底是饭桶不是饭桶!真正岂有此理!”说着,那气色更觉不对了,两只手气得冰冷,两撇鼠须一根根都跷了起来,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王博高晓得他年高的人,恐怕他气的痰涌上来,厥了过去,忙解劝道:“老师也犯不着同这小子呕气。他算得什么!老师为国柱石,气坏了倒不是玩的。将来给他个厉害,叫他服个罪就是了。”徐大军机便问:“怎么给他个利害?说的好容易!光叫他服个罪,我这口气就平了吗!”

    此时王博高已想好一条主意,走近徐大军机身前,附耳说了一遍。徐大军机平时虽然装痴做聋,此时忽然聪明了许多。王博高说一句,他应一句。等到王博高说完,他统通记得,一句没有遗漏,便笑嘻嘻的道:“准其照老弟说的话去办。折稿还是就在我这里起,还是老弟带回去起?依我的意思,会馆里人多,带回去恐怕不便,还是在我这里隐瞒些。”王博高因为要在老师跟前献殷勤,忙说:“老师吩咐的极是,门生就在老师这里把底子打好了再出去。”徐大军机忙叫人把他带到自己的一间小书房里,等他把折稿拟定,彼此又斟酌了一番,王博高方才辞别徐大军机,拢了稿底出来,也不回会馆,竟往前门大栅栏黄胖姑钱庄而来。

    到门不及投帖,下了车就一直奔了进去。店里伙计见他来的奇怪,就有几个人出来招呼,问他贵姓,找那一个。王博高说:“我姓王,找你们黄掌柜的。”伙计们便让他在客位坐了,进去告诉了黄胖姑。黄胖姑走到门帘缝里一张,是个不认得的人,便叫伙计出去探问车夫,才晓得他是户部王老爷,刚打军机徐大人那里来的。黄胖姑便知道他来历不小,肚里寻思:“或者有什么卖买上门,也未可知。”连忙亲自出来相陪。一揖之后,归坐奉茶。彼此寒暄了两句,王博高先问道:“有个贾润孙贾观察,阁下可是一向同他相好的?”黄胖姑是何等样人,一听这话,便知话内有因,就不肯说真话,慢慢的回答道:“认虽认得,也是一个朋友介绍的,一向并没有甚么深交;就是小号里他也不常来。”王博高道:“他可托过宝号里经手过事情没有?”黄胖姑不好说没有,只得答道:“经手的事情也有,但是不多,也是朋友转托的。”王博高道:“既然如此,就是了。”说完,便问胖姑:“有空屋子没有?我们谈句天。”胖姑道:“有有有。”便把他拉到顶后头一间屋里去坐。

    这间屋本来是间密室,原预备谈秘密事的。两人坐定,王博高就从袖筒里把折稿拿了出来,说:“有一件东西,是从敝老师徐大军机那里得来的。小弟自从到京以来,也很仰慕大名,无缘相见;所以特地从敝老师那里抽了出来,到宝号里来送个信。敝老师的为人诸公是知道的:凡事但求过得去,决计不为已甚。这折稿原是敝同门周都老爷拟好了来请教敝老师的,老兄看了自然明白。”此时黄胖姑把折稿接在手中,早已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原来是位都老爷参贾润孙的,并且带着他自己。折子上先参:

    “贾某总办河工,浮开报销,滥得保举。到京之后,又复花天酒地,任意招摇;并串通市侩黄某,到处钻营,卑鄙无耻。相应请旨将贾某革职,同黄某一并归案讯办,彻底根究,以儆官邪而饬史治。”各等语。另外还粘了一张单子,是送总管太监某人若干,送某中堂若干,送某军机若干,都是黄胖姑一人经手,不过数目多少不甚相符。

    黄胖姑看过之后,他是“老京城”了,这种风浪也经过非止上一次,往往有些穷都借此为由,想敲竹杠,在他眼里实已见过不少。此番王博高前来,明明又是那副圈套。心上虽不介意,但念:“自己代贾润孙经手本是有的,王某人又是从徐大军机那里来的,看来事情瞒不过他。”又念:“凡事总要大化小,小化无。羊毛出在羊身上,等姓贾的再出两个,把这件事平平安安过去,不就结了吗。”想罢,便说道:“此事承博翁费心,晚生感激得很!晚生经手虽有,但是什么中堂、总管跟前,晚生也够不上同他们拉拢,折子上说的未免言过其实。不过既承博翁关照,事情料可挽回,索性就托博翁照应到底。徐大人跟前,以及博翁跟前,还有周都老爷那里,该应如何之处。晚生心上都有个数。晚生是个做卖买的人,全靠东家照应开这个店,那里有什么钱。打破鼻子说亮话,还不是等姓贾的过来尽点心。只要晚生出把力,你们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席话说得王博高也不觉好笑,连说:“老兄真是个爽快人,闻名不如见面。兄弟以后倒要常常过来请教。”当时黄胖姑订明明日回音。王博高答应。黄胖姑又把折稿择要录了几句下来,就把带参自己的几句话抹去未写。等到写好,王博高带了原稿忙回去。黄胖姑等他去后,便叫人把贾大少爷找了来。先拉他到密室里同他说知详细,又拿折略与他阅过。贾大少爷这几天正因各处安排停当,早晚就要放缺,心中无所事事,终日终夜嫖姑娘,闹相公,正在发昏的时候,不堤防有此一个岔子,赛如兜头被人打了一下闷棍一般,一时头晕眼花,半句话回答不出。黄胖姑道:“老弟,这事情幸亏是愚兄禁得起风浪的,若是别人早已吓毛了。”说着,便把托王博高暂时替他按住,将来三处都得尽心。等商量定了,明天给他回去等话,一齐告诉了贾大少爷。贾大少爷道:“怎么个尽心呢?”黄胖姑道:“军机徐大人跟前你是拜过门的,我想你可再孝敬三千,博高费了一番心,至少送他一千道乏,至于周都老爷那里,不过托博高送他两百银子就结了,一共不过五千银子,大事全消。”贾大少爷看看银子存的不多,如今又要去掉五千两,不免肉痛,只因功名大事,无奈只得听从。

    到了次日,王博高来讨回音,先说:“敝老师徐大军机跟前已经说明,并不计较。就是周都老爷那里,亦是多少唯命。不过现在打听出这件事是他自己朋友,杭州人姓王的起的。贾某人瞧不起朋友,所以姓王的串出都老爷来参他,倘若参不成,姓王的还要叩阍。目下倒是安排姓王的顶要紧。姓王的空在京里没有事情做,终非了局;亦是敝老师的吩咐,劝贾某人拿出两吊银子,我们人家做中人,算他借给姓王的捐个京官,再由敝老师替他说个差使。等他有了事,便不至于同贾某人为难了。”黄胖姑只得回称:“商量起来看。”王博高随又告辞回去。黄胖姑又去找了贾大少爷来同他商议。贾大少爷一听还要叫他添银子,执定不肯。又是黄胖姑做好做歹,劝他添一千银子。仍旧孝敬徐大军机三千两,不敢少;送王博高的改为五百;送周都老爷及上下门包,一共五百;提出二千,作为帮王师爷捐官之费。一齐打了银票,等第三天王博高来,统通交代清楚。王博高带了贾大少爷又去见了徐大军机一面;另外备了一席酒,替贾大少爷及王师爷解和。

    又过了两天,徐大军机又把王博高叫了去,拿几百银子交代他替王师爷捐了一个起码的京官;又给他二百现银子,以为到衙门创衣服一切使用。下余一千多两,徐大军机便同王博高说:“老弟,你费了多少心,姓贾的又送了我三千金,我也不同你客气了。这是王某人捐官剩下来的一千多银子,你拿了去,就算替你道乏罢。”王博高偶然打了一个抱不平,居然连底连面弄到一千几百两银子,心上着实高兴,心想好人是做得过。闲话少题。且说华中堂自与徐大军机冲突之后,彼此意见甚深,便是有心要照应贾大少爷,也不好公然照应。因此,贾大少爷倒反搁了下来。一搁搁了两个多月,连着一点放缺的消息都没有了。幸亏他这一阵子自以为门路已经走好,里头有黑总管,外头有华中堂,赛如泰山之靠,就是都老爷说他两句闲话,他也不怕。但是胆子越弄越大,闹相公,闯窑子,同了黑八哥一般人终日厮混,比前头玩得更凶。

    一玩玩了两个月,看看前头存在黄胖姑那里的银子渐渐化完,只剩得千把两银子,而放缺又遥遥无期。黄胖姑又来同他说:“再歇一个月,时筱仁的十万银子就要到期,该应怎么,他好预先打算。”贾大少爷一听,心上不免着急,便同黄胖姑说起放缺一事:“如今银子都用了下去了,怎么出了这们许多缺,一个轮不到我?请你找找刘厚守,托他里头替我上点劲才好。”黄胖姑道:“这两年记名的道员足足有一千多个。你说你化钱,人家还有比你化钱多的在你头里;总得一个个挨下来,早晚不叫你落空就是了。”贾大少爷到此也无法想,只有在京守候。只是黄胖姑经手的那笔十万两头,看看就要期满。黄胖姑自己不见面,每天必叫伙计前来关照一次,说:“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请请贾大人的示,预先筹划筹划。到期之后,贾大人还了小号,小号跟手就要还给时大人的;若是误了期,小号里被时大人追起来,那是关系小号几十年的名声,不是玩的!”贾大少爷被他天天来罗苏,实在讨厌之极,而又奈他何不得。等到满期的头一天,黄胖姑又把他用剩的几百两银子结了一结,打了一张银票,叫伙计送过来;跟手就把往来的折子要了回去,说要涂销。贾大少爷听了,这一气非同小可!急的踱来踱去,走头无路。几天里头,河南老太爷任上,以及相好的亲友那里,都打了电报去筹款。到了这日,只有一个把兄弟寄来五百两银子,也无济于事,其余各处杳无回音。真把他急的要死,恨不得找个地方躲两天才好。

    到了第二天,便是该应还钱的那一天了。大清早上,黄胖姑就派了人来拿他看守住了。来看他的人,轮流回店吃饭。但是黄胖姑所派来的人,只在贾大少爷寓处静候,并不多说一句话。到得天黑,贾大少爷叫套车要出门,黄胖姑派来的人怕他要溜,也就雇了一辆车跟在他的车后头;贾大少爷到了朋友家下车进去,黄胖姑派的人也下车在门口守候;贾大少爷出来上车,他也跟着出来上车:真是一步不肯放松。等到晚上十一点钟,黄胖姑又加派两个人来,但亦是跟进跟出,并不多说一句话。贾大少爷见溜不掉,自己赶到黄胖姑铺子里想要同他商量,黄胖姑只是藏着不见面。店里别的伙计见了他也是淡淡的。贾大少爷在那里无趣,仍旧坐车回来,看守他的人也仍旧跟了回来。其时已有头两点钟了。

    贾大少爷回家,刚才下车跨进大门,便见黄胖姑同了前头替他做保人的一个同乡,一个世交,一齐进来,见面也不寒暄,只是板着面孔坐着要钱。贾大少爷无法,只好左打一恭,右请一安,求黄胖姑替他担代,展限两个月。黄胖姑执定不允,说:“并不是我来逼你老弟,实在我被别人逼不过。你不还我,我要还人;倘若不还,以后我京里就站不住,还想做别的卖买吗。”禁不住贾大少爷一再哀求,两个保人也再三替他说法,黄胖姑连着两个保人都一家埋怨一顿。

    看看闹到天快亮了,黄胖姑见他实在无法,便道:“两个月太远,小店里耽搁不起。既然你们二位作保,我就再宽他一个月。但是现在利钱很重,至少总得再加二分,共是四分五厘利息。”贾大少爷无奈,只得应允;又立了字据,由中人画了押,交给了黄胖姑。贾大少爷又说:“京里无可生法,总得自己往河南去走一遭。”黄胖姑也明晓得他出京方有生路,面子上却不答应。说:“你这一走,我的钱问谁要呢?”后来仍同两个保人出主意,请黄胖姑派一个人,两个保人当中一个留京,一个跟他到河南取银子,言明后天就动身。黄胖姑方才答应,相辞回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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