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魂,将他拖回地面!
王子夜哀嚎一声,陈星这才见识到拘魂法阵的厉害之处,王子夜竟是被牢牢捆缚,不得挣扎!
“当真母子情深……”王子夜嘲讽道,“只可惜你面前的项语嫣,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尸亥?”项语嫣却是对王子夜记得一清二楚,喝道,“你将留哥怎么了!”
谢安沉声道:“王子夜,暂时放下你的恨罢,终归得好好谈谈。”
话音落,谢安做手势,驱魔师们又同时喝道:“分!”
新垣平控制钩索,地面法阵光华飞速旋转,众人同时一扯,王子夜登时痛苦不堪,狂叫一声。三魂之中,阴暗的第三魂,那夹杂着怨恨与不甘的魂魄,就这么被强行分离了出来!
紧接着新垣平收拢拘魂法阵,将混杂王子夜众多情绪的第三魂也即人魂,锁在了法阵的阴面。
被分魂后的王子夜一身黑气终于彻底消失,现出散发着微光、犹如项语嫣一般的两魂之躯。
这当真是平生至为奇特的景象,陈星从来没想到,自己竟有朝一日,能窥见这天地间至为本源的奥秘。
“尸亥?”项语嫣喃喃道。
王子夜就这么被一分为二,阴暗的一魂被拘在法阵的阴面,新的灵魂躯体,则立于法阵阳面。
“终于……摆脱了这一切。”王子夜抬头,一瞬间竟是变了个人一般,“数千年中,在地底受到的折磨与苦痛,被兵主唤醒后,又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如今,终得结束,谢谢你们了。”
陈星听到这话,顿时便知道成功了!现在的王子夜,只知道自己是谁,以及保留着生前的所有记忆,却再没有恨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平静的灵魂。
“你害死了留哥。”项语嫣却不等其他人开口询问,离开项述与陈星,走上前去。
项述欲发问,陈星却摇头,示意不要吭声。
“是。”王子夜淡然道,“他妄图回到三千年前,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本身就是违背因果之事,如何能成功?”
项语嫣道:“那么,你又成功了?”
王子夜淡淡一笑,转向众人。
“没有。”王子夜说,“冥冥之中,宿命一环扣着一环,我所种下的种种恶果,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想必,等待着我的,将是又一场直到地老天荒、神州覆灭的惩罚罢。”
项语嫣亦没有恨,嘴角微微勾起,认真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那场面极其诡异,原本驱魔师们的目的是审判已成灵魂的王子夜,没想到最后竟是演变为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拷问。
“不动如山已被兵主炼化,”王子夜沉声道,“你们再无机会。”
项语嫣眼里带着讶异神色,转头望向众人。
项述点头道:“不错,阿母,家传的神兵,已落在了蚩尤手中。”
项语嫣端详王子夜的灵魂,摇头道:“尸亥,你不懂。不动如山,仅仅是世间之器,首山之铜,亦只是承载。阪泉之战中,兵主为何败给轩辕,直到现如今,他依旧没有明白么?”
“语嫣,你究竟想说什么?”王子夜认真道,“最后不是连你也明白到,大地一片欣欣向荣,万物蓬勃焕发,一片祥和的人世间,绝非你我想要的神州大地。不明白的人,是张留。”
一众驱魔师沉默地听着,这一次,变成陈星欲言又止,但他最终依旧没有打断王子夜,任凭他说了下去。
“轩辕是人族的祖先,”王子夜一瞥众驱魔师,沉声道,“轩辕血赋予你们善良、信念、勇气……诸如此类,你们觉得美好的东西。兵主蚩尤亦是,蚩尤血,则赋予尔等冲动、好战与怨恨、不甘。”
“……可设若没有魔神之血,这神州大地,便将失去杀戮与毁灭。世间祥和万分,人心无欲无求,又何以推动一代又一代为之前进的巨轮,滚滚向前?!你们视魔神血为浸润这神州的一股诅咒,可在我眼中,万物彼此制衡,阴阳化生,魔神血却已与轩辕血一般,成为了尔等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血腥的土壤中自当孕育万物。”王子夜喃喃道,“兵主以第三魂为天魔种,汲取人间怨恨为食,化为天魔,千年一轮回,降生于大地。那是他败于阪泉之后的不甘,却意外地成为了这天地脉中,净化自身的一个步骤。”
说着,王子夜背起手,朝向陈星,微笑道:“都道心灯之光长耀天地,可若世上没有长夜,亦无光明一说,世间漆黑一片,与白茫茫不能视物,又有何异?”
陈星沉声道:“可你所做之事,早已远远超过了!你阻止了张留回到三千年前,便早该收手!在这之后,你又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谢安沉声道:“不错,王子夜,我承认你所言有理,但如今你所行之举,已堪将神州带入永恒的黑暗!你既已受尽千年苦楚,又何必将其加诸于芸芸众生?”
王子夜摇头,叹息道:“后辈们,所谓至暗呐,不是你想它有边界,就有边界的。兵主的复生,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他在阪泉一战之后,便已等待了数千年之久。他的血液渗入大地,孕育出人族,而人族的杀戮,又令他们的鲜血回到地底,滋养兵主,让他于地底缓慢醒来,这是互为因果的一个轮回……”
“……唤醒他的并非我,”王子夜说,“而是你们自己。这一切的源头,从他将万物当作躯壳,从中吸收养分的一刻起,便早已注定。定光燃灯与不动明王,不也为你们留下了刺向他的一剑么?只可惜你们依旧被兵主所控,他窥见了你们……包括语嫣你、张留、定海珠、心灯执掌……凡尘众生心底不愿割舍、百折千转的懊悔与怨忿。你们本以为扭转了一切,重铸了自己的性命,殊不知,最后却失去了重新封印他的机会。”
王子夜眼里带着怜悯之色,摇了摇头。
项语嫣却沉声道:“这就不必你操心了,尸亥,既生者有其命,我的孩儿终将亲手了结这一切。我相信他们终有一天能办到。”
新垣平终于在此刻开口道:“尸亥,我已不知该如何处罚你,因如今神州景象,俱是你一手促成,你酿就了如此恶果,想来想去,只能将你的魂魄拘于北方尽头,锁入卡罗刹山中深处,那暗不见天日的地底……”
温彻接口道:“在永恒的光阴中,你无法离开人世间,去往天地脉轮回,永久不得解脱。永远,这孤独的滋味,想必你曾已尝过。”
王子夜一笑道:“为什么?因为我所做的这些事么?”
王子夜又怜悯地看着法阵另一侧,那被拘魂符文囚禁着的黑暗人影,他的第三魂正在那阴影之中疯狂颤抖。
“我完全接受,没有异议。”王子夜最后坦然道,“不过有时我仔细想起来,在某时某刻,我仍旧是不希望兵主复生的罢……甚至有时,我会想着取代他,去成为那一劫数。”
“什么?”陈星神色变了。
王子夜缓缓道:“兵主如今哪怕复生,依旧缺少第三魂,亦是藏匿于人间的天魔种。当真奇怪,我始终没有找到它的下落。”
“但只要人间怨气充沛,到得一定程度……”王子夜喃喃道,“便将催化魔种,令其不受控制地脱出,再度遭到兵主的吸收。”
“可别忘了,如今的蚩尤缺少第三魂,不再有毁天灭地的念头,”王子夜说,“也正因如此,你们才得以苟延残喘,否则若三魂齐聚,我想他可就不是眼前这模样了。现在想来,我以天罗扇收走,并控制怨气,内心深处,终究不愿毁了这神州罢。”
王子夜出神地说:“毕竟,我只是想回去,远远地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够了。”
王子夜端详项语嫣,抬起手,仿佛希望覆在项语嫣的脸庞,喃喃道:“第一眼看见你那天,就让我想起了阿瑶,我……”
“……只可惜,千年之后,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了。”
陈星敏锐地从王子夜的话里,蓦然察觉到了别样的意味。回想起张留在北方留下的那段记忆,其中提及,项语嫣在小时候,便饮下了王子夜提供的一滴魔神血……这意味着什么?项述的母亲还小时,王子夜就见过她了?
因为她是不动如山的传人么?陈星不敢细想,毕竟这关乎到项述的家事。
“但你还有机会,”谢安终于开口道,“若愿意告诉我们蚩尤的布置,以及有何机会,我们便……”
说着,众人望向陈星,这也是先前他们商量好的。他们宁愿将王子夜彻底净化,也不想将他埋在卡罗刹中以作惩罚,让他永生永世地受苦事小,万一来日哪一天又有人不小心把他挖了出来,为祸人间事大。
对付这等家伙,唯有一了百了,才是解决问题最关键的一点。
陈星道:“我便净化你,送你前往轮回。”
王子夜却说:“我甘愿领责,这没有什么好交换的。可我也再没有什么办法能提供给你们了……自从兵主猜测到定海珠碎裂、万法复生之后,便已开始疑心于我。”
“我不再像从前一般,”王子夜说,“为他谋策大小事宜,毕竟众多蛛丝马迹,已显现出我曾失败过一次。”
陈星也感觉到了,这一次打乱宿命,统统重来后,王子夜能做的事很明显变少了,大多时候奔波于复活魃王,最后更孤注一掷,前来攻打驱魔司。
“他如今所倚仗的人又是谁?”项述皱眉道。
王子夜自若答道:“他不再相信曾是人族的我们,改而将二魂的力量没入地脉之中。如今他的神识化作触角,已与天地脉同为一体,只是需要怨气,大量的怨气,方能控制这人间。当然,怨气总是会有的,他可以等。”
陈星想起在海上时,自己与项述碰上蚩尤的一刻,以及卡罗刹山中、王子夜强攻驱魔司时,蚩尤都在天地间现身过。
“那就更难打了……”陈星皱眉道。
王子夜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不过呢,他也不是全无弱点……毕竟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找到第三魂。在缺失魔种的前提下复活,不过是下策,发挥不了他的完整力量……当然,这第三魂,连我也不知道躲藏在何处,据说被一只大妖怪带走了。”
陈星自然知道,孔宣藏身于梦里,但他没有说出口。
“净化他罢。”项述说。
陈星点了点头,说:“从此天地间,就再也没有你了。”
王子夜有点意外,沉默片刻,而后缓缓点头。
众驱魔师各收法术,站定,新垣平解去拘魂之束。
只见王子夜带着怨恨的第三魂一脱缚,便冲向自己的另两魂去,然而陈星手中瞬间发出强光,千丝万缕的光带刹那缠住了他。
第三魂开始狂吼,陈星祭起符文,喝道:“破!”
轰然巨响,符文拍向王子夜的刹那,一道光海扩散而出,化作春光明媚的远古大地。
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陈星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是如此高大英俊,身上缠着殷商时的服饰,袒露肩背,颈佩金环,路过百花绽放的河畔。
一名蛇尾人身的女孩,正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于河畔沐浴,那模样,竟是有几分神似项语嫣!
“泗水。”温彻的声音道。
法阵周遭的所有人都看见了王子夜深藏在时光之中的悠久记忆。
“就在那两棵树附近,”项述朝陈星道,“记得么?咱们还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