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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番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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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掉,浑身发抖地看着他:“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这是我的主治医生,会说英语,不信你亲自问他。”

    沥川的医生叫herman,他用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向我解释了沥川目前的病情。他说沥川的身体虽未恢复到理想的状态,但比去年进步了很多。没有查出任何新的转移。但他又说像他这样的病人,转移的可能性随时存在。所以,just live with it。

    just live with it。

    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honey,好些了吗?”他捧住我的脸,讨好地笑,“对不起,不该开这么大的玩笑。你真的是‘咕咚’一声地倒下了。我还以为你能挺住几秒呢。头还晕吗?想喝点什么吗?我去给你倒果汁。”

    “王沥川……你敢耍我!”

    怕听我咆哮,他拾起拐杖一熘烟地去了厨房。

    他把果汁装在一个密封的瓶子里带给我,我灌了一大口,将满嘴的酒味压了下去,然后,我不依不饶地问道:“医生都说你没事,为什么你一大早要在洗手间里呆两个小时?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

    沥川早起,我喜欢懒觉,以前我们从来不抢洗手间。现在他回来了,我认为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于是也开始了早起。

    问题就来了。

    “ok,以下是我的汇报。我起床吃药,进洗手间方便2分钟。然后刮胡子,10分钟,刷牙2分钟,洗澡,30分钟。出来梳头5分钟、穿衣服5分钟。我想想还干了什么?哦,对了,某人说耳环坏了,我修你的耳环30分钟,修得太专心,一不留神另一只耳环掉进了洗手池,为了捞出那只耳环我用了……不知道,大约30分钟吧――”

    “……沥川你太唠叨了。”

    “没说完,继续说。我出去买豆浆和煎饼,忘记带你的钱包。我问老板收不收瑞士法郎,老板说他怕是□□,又说认识你可以赊账。他问我要什么样的煎饼,我说一般的就可以了。可他说武大郎煎饼最好吃。我问他谁是武大郎,他说武大郎是《水浒传》里的人物。我说我听说过《水浒传》,为什么我就不知道武大郎呢?他说如果我不知道武大郎这说明我没听过《水浒传》。我说我听过我女朋友讲《水浒传》,我女朋友绝对没提武大郎。他生气了,说我的女朋友要么是个骗子要么是个外国人。我说我女朋友就是云南人,他不信。他说下回你来买豆浆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你说累了没有?”

    “……然后我就回来了,半路遇到隔壁的老太太。她说那家的豆浆掺水,不如自己磨,向我推荐九阳牌豆浆机。我说我一定会买一台……”

    “求求你别说了,我要抓狂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知道有个武大郎?”

    “好吧,我跟你讲的那个故事不是《水浒传》,是《□□》。”

    “《□□》里没有武大郎?”

    “有,不过我没提。一提你准觉得潘金莲是个坏女人。”

    “她究竟坏还是不坏?”

    “嗯,这个嘛……沥川,咱祖国文化博大精深,光这个就够写一个博士论文的。现在么,咱们不讨论这个,一起出去买菜吧。”我拍了拍他的肩,“以后你早上爱干啥都行,千万千万别向我汇报了。”

    出门的时候沥川穿着件白色t恤,配着那条蓝色牛仔裤。

    我带上门提着购物袋陪着他。菜市并不远,徒步的话二十分钟就到了。我有点怀念以前他只用一只手杖行走的时光,我们可以像热恋的情侣那样手牵手。现在他用两只拐杖,我试图挽住他的胳膊,发觉这样只会阻碍他的行动。我甚至不能离他太近,因为使用拐杖的人需要比常人更宽的空间。所以,live with it。学会适应。能和沥川一起生活我已经很满足,我不可能得到所有的东西。

    我们沿着一条小街向东走,走了大约十分钟,路过一个水果摊,沥川忽然停了下来。

    我以为他要买水果,对他说:“还是回来再买吧。想想看如果现在买了,我们得提着它们去超市,存包,再提着它们走回来。多麻烦啊。”

    他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一只手,自然地搂住了我的腰。

    搂得很紧,下巴挨在我的额上。以前他就喜欢用下巴蹭我的额头,尤其是有一点点胡茬的时候。好像要在上面写字那样故意弄得我很痒。

    我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他的手垂下来,找到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低头察看摊上的水果,问:“这些是富士苹果吗?”

    “唔……是吧。”

    我正在享受这一刻的幸福时光。

    沥川回来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下意识地扣住他的手,下意识地倚向他的胸膛,下意识地聆听他的心跳。我们的掌心都有汗,湿湿地绞在一起,刹那间我勐然一怔,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怎么了?”他一把扶住我,“不舒服?”

    “不……不知道。”我靠在他身上,冷汗湿背,“我突然做了一个梦。”

    “你?”他拧起眉头,“大白天做了一个梦?”

    “对。”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我梦见我们俩站在一起……买苹果。”

    他沮丧地看了我一眼,确信我说的是人话而不是鬼话,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终于又闭了嘴,只是紧紧地搂住我。

    老板娘过来打招呼:“两位早!这是刚到的红富士,又大又新鲜,想要的话可以便宜一点。”老板娘的个头是我的两倍不止,穿着鲜艳的毛衣。手指上带了一排金戒子,胸前还挂着一条沉沉的金项琏。

    沥川从里面挑出了一个最大的:“可不可以只买一个苹果?”

    老板娘愣了一下,点点头:“可以。这个挺大,我得称一下。算了,两块钱你拿去吧。”

    他掏出钱包,递给她一百块。

    “哟,这么大的票子?你们都没零钱吗?”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那劳驾替我看着摊子,我去找人换一下。”

    “没问题,不着急。”

    她去了老半天,我也不说话,仍然倚在沥川的身上发呆。过了一会儿沥川低声问:“honey,你的梦做完了吗?”

    “没……还没呢。”

    “行了小姐,你刚才的表情够拍一个言情剧的片头了。那,就是这个样子。”他做少女捧腮憧憬未来状。

    我被逗笑了:“是吗?不会吧!我有那么绝望吗?”

    沥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天,深深叹息:“god.  what have i doo this woman――(上帝啊,我对这女人都做了些什么――)”

    我作色要怒。

    他赶紧说:“今天晚上我服务。”

    老板娘将一大把零钱找给我们。

    “劳驾,这里有水池吗?我得洗洗这个苹果。”沥川问。

    “店子里有,你不方便,让她去洗吧。”老板娘盯着他的腿,眼光和话都很直白。

    “不不,当然是我洗。”

    沥川去店里洗苹果,我留在摊前等他。老板娘半笑不笑地打量我:“你男朋友真照顾你。”

    “是啊。”

    “他长得真不错。”她又说。

    “同意。”

    “你会嫁给他吗?”她突然问。

    “会。”

    “你父母会同意吗?”

    这个答桉很复杂,简而言之:“会。”

    她忽然掏出手绢抽泣:“以前有个男人也对我这么好,我为了钱嫁了别人。呜……呜……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后悔!”

    我赶紧拥抱她。

    她在我身上号啕大哭了十分钟,泪水淋湿了我的衬衣。

    沥川拿着洗干净的苹果站在旁边,觉得莫名其妙,只得给我打手势,用英语问:“what happened?”

    我无奈地看着他,细语低声,安慰那个伤心的妇人。

    末了,她情绪终于稳定,我们跟她握手告别。沥川将苹果塞到我手上:“两个女人就是一个言情片,不管认识不认识。――昆明,你真是个情感丰富的城市!”

    “别这么说,人家只是想起了伤心事。”

    “你把这苹果吃了吧。”

    “好好的吃什么苹果?”

    “这不是让你在路上有点儿事干吗?”他笑,“不然你尽做白日梦,迟早要掉进沟里去。”

    东街的超市沥川回来之前我经常去,主要是买方便面。沥川回来之后,我就再没去过。因为他喜欢早上买菜,说早上的菜新鲜。他还学会了做面食,从网上下载了一大堆菜谱,给我做过一次生煎包子。

    我们买了一些蔬菜和水果。沥川的营食清澹,控制得非常严格,而我的口味很重,无辣不欢。为了让他不必每天特意做一份只有我才吃的菜,我也学会了清澹。可他执意要买些辣椒。就是那种四川人喜欢的海椒。

    结果在卖辣椒的地方,沥川被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婶拦住了。

    那人先是站在一边打量沥川,过了一分钟,表情严肃地走到我们面前。

    我觉得大婶很眼熟,一定在哪里见过,想来想去没认出来。

    但大婶一脸悲痛的神情还是把我们怔住了。

    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问道:“小兄弟,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大家都好吗?”

    沥川提着一包辣椒,看着她,有点摸不清头脑:“大婶,您说的是……哪边的情况?”

    “汶川啊。你刚从灾区回来吧?那边重建的情况如何?我们居委会捐了一大车冬衣。我一个老婆子也帮不上大忙,就捐了五百块钱。我老家是四川的啊,我的一个侄儿也残废了,作孽啊……他岁数和你差不多,还没娶上媳妇哪。小兄弟,看你精神这么好,恢复得挺不错哟!”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我立在那里,石化了。

    沥川啊沥川,你为嘛一定要买那个辣椒让人家误认你为四川人咧。

    那场地震,沥川当然知道,我们也都捐过款。我这才想起这位大婶就在居委会工作。那时我的户口在北京,还在她那里办过暂住证呢。

    我瞅了瞅沥川,他的表情很古怪。那种你只有在外国人身上才会看见的尴尬的神色。

    沥川看了看我,向我求救,我双手一摊,爱莫能助。

    我能说什么?难道我会说大婶您认错人了,这位兄弟的残疾不是因为地震,而是因为得了癌症?

    这样说肯定不会吓倒她,但肯定会吓到我。因为我对“癌症”两个字十分过敏。如果能够,我愿意一辈子也不提起。

    僵持几秒,沥川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很大方很慎重地伸出手,和那位大婶握了握,很真诚地对她说:

    “大婶,谢谢您的关心。我代表灾区人民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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