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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自从ale生了病,他们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其实ale自己倒是满独立的,一回家就不行了。有爷爷奶奶的叮嘱,一群人围着转,生怕有闪失。ale自然是有空就往中国跑……在北京他自由嘛。”

    岂止是自由,简直颠倒过来了。在北京的时候,一直是沥川照顾我,住在一起时都是他起来弄早饭。我很小就开始做家务,因为我爸生活能力特差,碗可以几天不洗,被子从来不叠,家里总是乱得跟狗窝似的。我姥姥说,我爸在上海的家里有保姆,他自己除了读书和教书,什么也不会,连借个榔头都要我妈去敲门。我因此郁闷地以为将来我嫁出去了,也逃不过当煮饭婆的命。想不到还能过上被人照顾的日子,顿时幸福得找不着北了。把这些告诉沥川,沥川还心疼了半天,说我从小太受苦,上帝都难过了,特意派他来照顾我。他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我一辈子。我当时没把这话往心里去。自从我妈去世,我就悄悄地相信了这样一条真理,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最终也会离开你,一去不复返。

    果然,沥川这话说了刚刚两个月,他也从我面前消失了。

    那一年的上半年,我的情绪就像是翻山车一样,忽上忽下。被喜悦和悲愤轮番折磨。

    这个世界,只有沥川有能力让我最幸福,也只有沥川有能力让我最痛苦。没有任何其它人,可以同时做到这两点。

    想到这里,我忽然问rené:

    “rené,你说,我和沥川,应不应该在一起?”

    rené立即回答:“当然应该啦!不过安妮,我得告诉你,ale这小子从小就格外倔,拿定了主意就不回头。连他爸那样的倔老头儿,见了他,都避让三分。好啦,我得去看一下我煮的汤,等会儿过来。”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空空的屏幕,想着rené先头的一番话,心明明是空的,又觉得有几千斤重,坠在那里,无处着落。只觉自己仿佛坐在某个时间的入口处,背后是个深而无底的黑洞。而我的任务,就是要挡住这个洞口,不让沥川从中间滑走,从我面前彻底消失。

    我挡得住吗?

    那五年沥川一定病得很重,一定卧床了很久,他都不能自己用计算机,还需要旁人念给他听。

    他是什么病,我已经没有勇气猜测了。也许,他已经到鬼门关里走了好几圈了……

    所以,他不肯告诉我,因为他不肯拖累我。

    森森然,我浑身冰凉。不得不跑到厨房去,倒一杯热水暖和一下。

    回来时,橙黄色的消息框又闪了,rené回来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沥川很倔,霁川很bossy。”

    “也不是bossy啦。霁川只是主意比较多,往往也比别人的好,所以老想让别人听他的。”大概意识到说多了霁川的坏话,rené连忙补救。

    “是啊,霁川挺好的,我挺喜欢他的。”

    “那你,安妮,为什么不来瑞士?”rené问,“沥川出院了你就来瑞士好不好?我调你来瑞士总部,发给你和沥川一样多的工资。”

    我禁不住笑了。几年前我和沥川在一起的时候,沥川多次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瑞士渡假,长假短假都可以。我一次也没答应。有点不好意思见沥川的家人。其实沥川有自己单独的住处。但听他平日聊起来,好像走亲戚、逢年过节去爷爷奶奶家、外公外婆家、伯父家、叔叔家、舅舅家、姨妈家和一大堆堂兄堂姐表弟表妹们出去泡吧、旅行、滑雪在他生活当中是件很重要的事……我有点吓到了。

    “我……外国人嘛……不习惯。再说,我又不会说法语、德语。”

    “他们家所有的人都会说英语呀,而且老一辈的也全能说中文。”

    “嗯……我也有点怕见老一辈的。”我的脑子,不时闪出《孔雀东南飞》里的句子。

    “别怕别怕,王家女孩子少,老一辈的都很慈爱,尤其是对女孩子,尤其是对沥川喜欢的女孩子。他们疼你还来不及呢。”

    rené这样说,好像我是沥川家的儿媳妇似地,我不禁又郁闷了:“别说了rené,沥川和我已经over了。现在他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难受,他让我over我就over吧。”

    那边急忙打出一个磕头如捣蒜的动画小人:“安妮你千万别和沥川over,我们全家人都求你了!!!”

    我忽然觉得对方的语气有点不对头:“哎,你是rené吗?”

    停顿几秒,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

    “我是霁川,rené在洗碗。有洗碗机他不用,真是个helpless diy。对这种人,岂能不霸道点?”

    霁川大哥呀!!!我的口张得大大的,震住了:“你……你几时上来的?”

    “我逗你玩的呢。rené让我过来看一眼,有没有新的消息。我刚上来,小秋,你加我的msn。”

    头像换成了一只猫头鹰,个人签名上有一行字:

    “i’m not bossy. i just have better ideas.(我不是专横,我只是比别人有更好的点子。)”

    我飞快地敲字,直入主题:“霁川哥哥,我可不可以现在去瑞士,看看沥川?”

    那边,停了很久。

    接着,显示出一行字:“我们都盼着你来。可是,沥川绝对不会同意。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见你。”

    见我长久不说话,霁川又敲来一行字:

    “如果沥川愿意见你,六年前他就不会离开你。”

    霁川不愧是沥川的兄弟。

    和rené聊了一个小时,知道了很多沥川的往事。和霁川聊了半个小时,凡是沥川不想让我知道的,霁川一丁点也不透露。我们一直在谈瑞士的气候和风光。

    霁川劝我一周给沥川打一次电话。他说,沥川肯定很想听见我的声音,可是他的病情还不是很稳定。人也很虚弱,不能长时间说话,严重的时候还要依赖呼吸器。

    坦白地说,经历过两个亲人的死亡,我对恐惧比较有抵抗力。沥川的情形让我想起父亲去世前的那个月。那时我一天能拿到三张病危通知单,每次抢救,我和小冬都守在手术室的门外,盯着墙头的挂钟,看时间和生命分分秒秒流逝。一个月下来,我们的心灵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对恐惧已经完全麻木,只知道听从医嘱,照顾病人,努力配合一道又一道的治疗程序。有时看见我爸在病床上苦苦地挣扎,生不如死,我甚至悄悄地想,如果我是他,不如干脆去了,也许还是个解脱。

    和rené聊完天的那一周,我夜夜都做恶梦。醒来了便不能入睡。我开始天天吃安眠药。然后,用剧烈的体育运动来转移注意力。

    周六我去了体育馆,发现因为教师突然请假,这个学期的瑜珈课已提前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拉丁舞。瑜珈班的原班人马,于是又全部进了拉丁舞班,跟着一位从体育学院来的英俊男教练学恰恰。据说,这次变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快。大家的劲头反而更足了,煅练之余,还可以花痴一把,真是何乐而不为。

    大四的时候,我曾学过一阵拉丁舞。那时我们学校搞拉丁舞大赛,我因为是学生会的体育部长,被指定和另外的一位男生代表英文系参赛。为了拿到名次,我们找了一位资深的拉丁舞老师替我们编舞,昼夜不息地练习,最后拿了亚军。冠军是体育系的两位高手,我们甘拜下风。

    过了这么些年,舞步已有些忘记了,可是,因为常去舞厅,偶尔也捡起来秀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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