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的海,海的夜,在这一刻充满悲壮浩荡的不朽光芒。
“见鬼!”惶怒之下,龙头居然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他千算万算,依旧做梦也想不到,青丘姥姥会将毕生的灵力尽数注入林熠的元神,不仅令这小子起死回生,还以莫大的悲愤,向自己轰出了五极光龙。
如果是自己的本尊,林熠这刚从鬼门关转回的一拳,仅仅不到平日五成的功力,根本不必忌惮;然而他现在只是一道元神分身,面对着林熠,本尊还远在万里之外爱莫能助。
此消彼涨,要接下林熠激愤的一拳,谈何容易?
可是这一拳令他无从闪躲,眼看怒啸奔腾的五彩光龙掩袭而至,龙头也只能沉声低喝,左手飞速划出一道道青色的光环,锁向光龙。
“砰、砰、砰砰!”光环一个接一个地崩裂,就如冥狱腾起的怒龙,又岂是尘世枷锁所能禁锢?
龙头的眼里掠过怒意,或许他是在记恨青丘姥姥,又或许他是在懊丧自己刚才太过心慈手软。
他的整条左臂突然暴涨起青色的光,陡地幻化成一头咆哮的威武魔虎,“轰”地击出。
又是一串地动山摇的轰响,光与光的激撞迸发出绚丽的华辉。
龙头左半边的身子被轰得粉碎,却借势激飞向十数丈外的侧后方。
他哪里还敢傻呆呆地停在这,等待林熠轰出第二记五极光龙拳?急运“元心电掣”,残破的黑影一闪,消逝在漫天翻滚的冥波里。
而林熠也近乎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无力再阻止龙头的逃逸。
他默默地飘立着,不散的风从身旁掠过,吹走了青丘姥姥最后的气息。心,空空荡荡。
莫大的虚脱感弥漫全身。
当脑袋里意识到,她已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一种强烈而灼痛的悲哀,直要撑爆他的元神。
又或者,其实她并未远离,只不过改变了存在的方式?
从此以后,她便真真切切地活在他的体内,他的心里。
不论再发生任何事,永远都在一起,直到他死。
然而这样做,值得么?放弃了不尽轮回,孜孜以求的永生之梦,放弃了无数个日升月没,斗转星移的过往,只为换回一个失败者的苟且偷生?
是的,他失败了,就在成功在望的一刻。
林熠不仅无法挽回冥海泉涌的浩劫,也无端牺牲了青丘姥姥的生命。
一切的希望,所有的努力,此际无情地化为乌有,却让自己依旧活着,眼睁睁去见证天地的沉沦。
“混蛋─”他蓦然仰天爆发出悲恸的长啸,滚滚的声浪令冥海翻腾血雾瑟缩,风云也在为之变色。
啸声中,他的神志渐渐恍惚模糊,依稀,看见她冷漠如霜的面庞,近在咫尺,像一蓬如梦似幻的水雾,缥缈地浮动着,再也拥握不住。
“在这里了!”
茫然之中,彷佛听到有谁在远远地惊喜地叫道,林熠怔了怔,转过头去,猛地一阵天旋地转,元神宛如断去线头的风筝,在波涛汹涌的魑魅海里无力地飘起,去向海的无垠深处。
“林教主!”凌幽如惊声喊道,飞速掠到,揽住了林熠的元神。
后头的邙山双圣和石道廷接踵而至,齐齐围住林熠,尽皆大吃一惊。
原来花千迭等人终究放心不下,急速商议后,便由凌幽如、邙山双圣和石道廷施展元神脱窍,冒险潜入冥海,找寻林熠和青丘姥姥。
花纤盈本是不甘人后,但自忖修为低微,元神难以抵挡冥海凶涛,去了只会拖累别人,这才忍住没跟来。
四人在冥海里找寻半天,循着林熠元神爆裂的轰鸣,往这里赶来,遥遥就听见他穿云裂天的长啸,声音里满是哀伤,凌幽如立时感到事情不妙,待万分火急赶到时,正救下万念俱焚的林熠。
林熠得凌幽如真气入体,神志稍振,勉力聚起精神,无奈而淡淡地微笑道:“对不起,我失败了……《云篆天策》终是落入了龙头之手。”
凌幽如心一沉,尽管早有预感,但仍禁不住元神一震,输入林熠体内的真气亦不由中断。
邙山双圣“哎哟”一声道:“龙头在哪儿,咱们兄弟追过去把它再抢回来!”
林熠却没了回应,已然陷入昏迷。
凌幽如想要施救,石道廷摇摇头道:“林教主是心力交瘁,脱力昏厥,不如就让他歇上一歇,咱们尽快回返上面,将这消息通知花宫主,好让大伙儿早作安排。”
当下四人护持林熠回程。
冥海的魔物本畏惧林熠佩戴的孔雀明王面具,但他这一昏迷,面具也随之消沉,一堆魔物不免又蠢蠢欲动,朝凌幽如等人掩袭上来。
凌幽如和石道廷心情沉重,也无意和它们纠缠不清,可邙山双圣一向是只能占便宜不肯吃亏的主,从来都是他们哥儿俩招惹别人,何时让人欺负到头上过?
两人的元神甫一出窍便告分离,难得不再束手束脚,眼瞧一群群的魔物,不识好歹欺将上来,哪还有客气的道理?一前一后挥舞白金月牙轮,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回到了血奕天的高崖上。
这时邓宣真气不支,由郝城入替,正在崖上盘坐调息,见到凌幽如等人护送林熠元神回来,急忙抢身站起道:“林教主怎么了?”
石道廷面色凝重,沉声道:“龙头夺走了《云篆天策》,林教主身负重伤。”
所有人都骇然变色,面面相觑,没了声音。
花千迭目光闪烁,冷静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大伙儿立刻撤回地上!”
凌幽如将林熠元神送回肉躯,一怔问道:“花宫主,你打算放弃了?”
花千迭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不放弃又能怎样?乘着冥海还没有彻底爆发,还是赶紧撤离,或许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
石道廷闻言颔首道:“不错,我们必须刻不容缓,往西域走。”
“西域?”邓宣豁然醒悟道:“对了,依照别哲法王的说法,只要有容小姐坐镇虚芜之城,圣城方圆千里都可保无恙。不过……我们还来得及么?”
“就拿死马当活马医罢。”花千迭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叹了口气,念动真言,徐徐收起宝罩。
仇厉等人受到气机感应,纷纷回转高崖,愕然道:“花宫主,为何收了宝罩?”
花千迭把事情一说,石品天勃然怒道:“**他龙头十八辈祖奶奶!但教我老石不死,此仇不报,老子便是龟儿子养的!”
周幽风劝道:“石宫主,骂也没用了。咱们赶快按照花宫主的安排撤离血奕天,如果老天垂怜,还能将各家的老幼眷属一并送到圣城。唉,圣教百万信徒散布四方,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众人一想到自家少则千百口、多则上万口的部属家眷,尽皆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马上赶了回去。
凌幽如虽为女子,行事却最是干脆,抱起林熠招呼道:“仇副教主,劳你和周大哥、叶二哥开道,咱们立即分头回转万潮宫和雍野。”
花千迭道:“凌长老,此去万潮宫何啻万里,不如将林教主交由敝宫保护,径直前往圣城避难。若是林教主出现丝毫差池,惟老夫是问!”
仇厉当机立断道:“好,请叶长老留下照料林教主。”
凌幽如话也不答,抱着林熠由叶幽雨和周幽风在前开路,往传输法阵掠去,其它人纵身紧随,惟独邙山双圣不紧不慢,托着他们的肉身走在后头。
敢情这对活宝没了连体的束缚大感轻松,竟舍不得就此元神归位,宁可带着肉躯一摇一晃,施施然地殿后。
突听于恒声嘶力竭叫喊道:“邓宫主,别把我留在这儿,求您带我一起走!”
邓宣身子已出去数丈,回头瞧见于恒和花千放兀自躺在崖上,动弹不得,原来大伙儿心神已乱,谁也顾不得这两个叛徒。邓宣已知于恒刺杀林熠肉身之事,心下也是既不齿又痛恨,可看到他哀号恐惧的模样,情不自禁心中一软,哼了一声,飞回崖上。
他一手提起于恒,望了望旁边的花千放,微一犹豫,探左手抓住后者衣襟喝道:“走!”刚携着两人飘身而起,脚甫一离开,身后“轰隆隆”巨响,高崖坍塌,一块块硕大的晶石碎裂坠落,扬起浓郁尘雾。
众人回到地面,青木宫占地数千亩的恢宏建筑群,接二连三地倒塌,到处都是妇孺老弱的尖叫与呻吟。
天空被一层浓重的血云遮蔽,阳光再投射不到人们的身上,地表千丘万壑不断开裂与隆起,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生命。
花千迭不觉惨然,低声道:“二妹,备齐所有的翼犍,先送走各支家眷。”瞥了眼邓宣腰间挟着的花千放,接着道:“把他的一家老小也都带上。”
木仙子应了声快步离去,与赶来的花千夜擦肩而过,连招呼也无心再打。
花千迭淡然一笑,道:“千夜,你来得正好。二妹已去安排家属撤退,你帮她维持调度。此去圣城路途遥遥,一切都拜托了。”
花纤盈诧异道:“爷爷,你要去哪里?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花千迭心灰意冷道:“爷爷哪儿也不去,祖先的基业毁断在我的手上,你爷爷若再贪生逃跑,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我要留下!”
众人不约而同惊愕道:“花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