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与她擦身而过时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去哪里?”阿芳如木疙瘩一样抬手向前一指就说“向东,一直向东。”这位路人从阿芳不一样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她今天是摊上了好事。
回到家中她并没有把今天的好事说给大家听,那是因为她自己都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而又不可推测的希望中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故意用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方姨说:“哎呀,又忘了。”
方姨说:“我说我去嘛,你偏说顺便,还好,孩子也没有因为这些闹腾。”阿芳接过方姨递过来的毛巾,边擦着汗渍边蹲下身来看着小儿子上午在家和他姐姐学画的画说:“赵褔你过来。”
小家伙听见妈妈在喊他马上就歪歪扭扭的跑了过来,在那张小桌前坐了下来,阿芳指着那只带帆的小船左上方像土豆一样的东西问他:“你画的这是什么东西呀?是云彩吗?”“不是云彩,是炮弹。”“哦,”她看了一眼小儿子又问道:“谁教你这么画炮弹的?”赵褔把头一昂就回答说:“是姐姐。”娅琴听了就拿起了粉笔在那个像土豆一样的画面上添加了几笔后问他:“谁让你这么画炮弹的,那这又像什么呢?”赵褔高兴的拍着小手说:“像只大鸟。”
阿芳和方姨相觑一笑都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才是好。
面前在这个家庭里也只有赵福才是最最快乐,最最幸福的了,他可以随时和他们其中任意一人玩耍,特别是和契柯夫在一起,不是给他讲好听的故事就是教他说一些笑话什么的,只要他的姐姐不进行干涉;尽管他的家里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苦难,也不会像他姐姐那样整天难开笑脸。
契柯夫今天也是为了这个小家伙才做了一次伙夫。
阿芳在用午餐时不经意间还是吐露出了郁积在心里的畅快:“怎么也不会想到,斯洛莫娃会是这么一个好心人。”娅琴瞪大了眼睛疑惑的问道:“妈妈,你去那里了?”阿芳的脸色在顷刻之间变了又变,她放下了筷子,从契柯夫到小儿子全都扫视了一遍后就用极为安静地口吻对女儿说:“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别说了,吃吧,吃吧”方姨紧忙起身借着给娅琴夹菜的机会说着和事佬的话。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消耗,阿芳毫无征兆的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紧张的要命,心口突突突地跳的飞快,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随后还是随口说出了:“方姨,下午随我一起去趟伯力府。”说完就搁下了碗筷顺手拿了件放在一旁的衣服盖在肚子上,就这么靠在椅子上闭目养起神来,她是想依此回避所有的打扰。方姨用睁大的眼睛看着契柯夫和娅琴,稍后又招招手让他们一起来到了厨房里,不敢相信的想再正实一下:“她刚才是说,让我也去伯力府?”
阿芳没有睡意,此时也不可能有睡意,她除了回忆着曾经听到过这里的人对大法官的描述就是那次和张强一起聚餐时的印象,再就是胡乱猜想着信件里面的内容。
法官嘛,无非就是与主教大人有着不同颜色的红袍与黑袍之间的区别,别人都是这么说的。至于信中说些什么却怎么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斯洛莫娃写给大法官瓦里奇的信件内容大至如下:尊敬的康斯坦丁-瓦里奇:见信如面…我之所以举荐这位异教徒前来见您,是想求得您对他们有所帮助,因为只有您才能拯救教化那只将要迷途的羔羊……,她还会给您带来您意想不到的消息,我丝毫不怀疑您所拥有的智慧,美好未来是与我们连在一起的……。——只得苦思冥想着将会出现的几种可能;和米哈伊一样跟她打着哈哈、根本就不会见她,或是当众奚落她:让她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再不然就是直接把那封信丢在了废纸娄里,把她给轰了出来。
就在她险些再次陷入了失去信心的那一霎那间,她掀去了盖在身上的衣服起身说了句:“对,我为什么不可以这么说!”
“说什么?妈妈。”一直陪在她身边正在打盹的娅琴被这突然出现的说话声愣是给吓了一跳。阿芳随口也应了声:“没什么,”然后就大声喊道:“方姨,整理一下,我们这就出门。”
这时的天空正聚集着厚厚的云层,屋里的光线随之也暗淡了下来,契柯夫捡着便宜说:“瞧,上帝都不愿让你们受到烈日的熏烤。”小儿子这时也跑了过来非要嚷着和妈妈一起去找爸爸,阿芳看着天真的孩子只能用撒谎的话对他说:“妈妈这是要去看一位生病的老人,小孩子是不能去那个地方的,在家听姐姐的话,我回来一定给你带根和爸爸给你买的一样一样的冰棍,好不好?”“好的”赵褔很不情愿的撅着小嘴答应下来。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许许多多的事儿卡在喉咙里怎么也不能把它说出来时,只有通过美丽的谎言替代了之后,它才能变得异常流畅,而不用再去寻找其他掩饰,还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心情,这可能就是永远也说不明白的善意谎言吧。
娅琴在妈妈出门后不久,也不想呆在家里,就把赵福交给了契柯夫叔叔,自己去了她的小伙伴奥格莎的家。留在家里的契柯夫先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后就照着小家伙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的说:“走,我带你去河里玩水去。”小家伙这才对他又是蹦又是跳的露出了笑脸,而后就拉着叔叔的手就往外拖。
一路上,方姨见她与平时的行事作风完全相反,问了她好几次去那里做什么,阿芳都没有如实相告,因为她根本就无从说起,她只是去送一封信,至于能不能起到救出丈夫的作用还是个未知数,再就是斯洛莫娃一再叮嘱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她每次回答她的几乎都是:“有事。”或是“有点事。”就这样,两人几乎在路上就没有说上几句完整的话,一个带着猜忌,一个带着希望来到了涅波西亚宫的门前,阿芳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抬起头来仔细的审视着这座经常从它面前走过的三层象教堂一样气势宏伟的建筑。
“是这儿吗?”方姨小声问道。阿芳点点头说:“就是这儿,我们进去吧。”听她说话的声音到像和平时没什么二样,又有谁能知她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虽然她的脚下穿的是布底鞋,还是轻手轻脚的踏上了台阶走进了两扇敞开着的厚重大门,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地响声。
三三两两站在光滑地面上交谈的人们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到来,何况来到这里的华人也并不多见。偌大空间里的明亮光线全部是由高大的圆形穹顶反射而来,迎面的墙壁中央还有一只似是俯冲待飞的猛禽,小小眼睛寒光犀利、纹丝不动的凝视着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客人,四目相对时会令人不寒而栗,阿芳为此不禁也在心中不伦不类的念道:“阿弥陀佛,对我仁慈一些吧,我已是无路可退的人了,上帝宽恕我,保佑我。”奇怪,这时斯洛莫娃凝重的声音仿佛也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回荡起来:“如果你是奴隶,你终将永远是奴隶。”“不,我不是奴隶,我也不想做奴隶”阿芳默默地又在给自己打气。
大厅两端的过道上分别摆放着几张长椅,有人坐在那里看着报纸,或等候或在那里比划交谈着。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的挥舞着手臂突然对一位绅士模样的中年人嚷道:“这么说是不对的,这是我自己的土地,为什么非得让我交出去?谁愿意交就让他们交好了,干嘛非得让我交?”见此情景她赶紧拉着方姨远离了他们向旁边的过道走去。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短裙、金发碧眼的中年女人由里而外的走了出来,在与她俩快要擦肩而过时停了下来,她好奇的向她们问道:“你们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吧。”阿芳可以听懂这里一些简单的语言,于是她马上就向后退了一步用感激的表情对她说:“啊,是的,我是来找瓦里奇先生的。”方姨惊讶的看着阿芳。
“是康斯坦丁-瓦里奇先生?”这一回,她是认真地打量起她们俩了。“对,对,就是找他”同时阿芳也从手提袋里取出了那封信,她看了一眼后便和蔼的对她说:“请跟我来。”这时的阿芳显然得到了些许放松,从脸上的表情就可以说明一切。
中年女人把她俩领到了右边的过道时,对坐在条桌前留有短发的妇女说了几句就冲她俩莞尔一笑的转身离开了。
这位妇女眯起眼睛审视了她们之后又问了一些简单的话就抓起了一个拖着一根线的东西,又在那个带有手柄的物体上揺了几圈,不一会,里面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她俩好奇的向前刚跨了一步,她一点也不像刚才的那位,冷冰冰的伸出指头朝里面一指就说:“左边第三个门。”阿芳说了声“谢谢!”就往里走,又被她突然伸出的手臂吓了一跳,那位工作人员只是拦住了方姨,并向她一歪脑袋示意她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候。阿芳下意识的拉了拉裙摆,走到第三个门洞前犹豫了一下就轻轻地在门上扣响了三下,见无声应答,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比大厅还要凉爽,只是散发着一股焦糊的味道,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低着头正聚精会神的伏在案上,像是不知道有人进来一样,她不敢贸然地惊动他,只好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过了好一会,见那位先生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她便忍不住的干咳了一声,他的确是一副文质彬彬模样,但是,从他那副圆边金丝眼镜里透放出来的一缕冷峻目光亦然与大厅里展翅待飞的大鸟的眼光大相径庭,不过在年龄上丝毫也看不出他已是过了‘知天命’开外的人。“你找我?”他的问话好像是刚才没有人提前通知他似的,为了不出差错,阿芳豁出去的问道:“啊,您好,请问您就是瓦里奇先生吗?”他仍然显露着狐疑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仍对来者发问道:“找我有事吗?”他很怀疑来者可能是找错了人。阿芳这时才从布口袋里将信件掏了出来,在递给他的同时也说:“斯洛莫娃女士让我把它亲手交给您。”瓦里奇接过那封信以后并没有将眼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而是想着‘她怎么会和她搞在一起?’阿芳被他看的怪不好意思的就把头低了下来也在想‘他一定感受过斯洛莫娃体温的人,她或许已经把我们的事都告诉过他’当她暼见他在阅读信件时的认真表情中却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他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瓦里奇先生在浏览了这封信以后就从眼镜框的上方瞧了瞧眼前这位来自东亚残疾人的夫人,同时伸出右臂示意她可以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寂静了几秒钟后,他终于开口正常说话了:“我见过你的丈夫。”“是的先生,他都跟我说过。”“你有什么要求请尽快说吧,我的时间非常有限。”听他这么一说,阿芳又有些懵了,难道信里没有说明白?为了救张强而来还能有什么要求?她顺口就说出了:“我们在这里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得到许可的。”虽然阿芳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可是她总会在重大转变时刻得到最多的便宜,占尽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