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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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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给我。”她从望远镜台边上敞着的箱子里拿了一个小望远镜递给他。帕格看了一眼,拍拍监视员的肩膀,指指东方。监视员把三角架上的大望远镜转过半圈,吓了一跳,摘了防风镜和帽子又看起来。他长着一头淡黄色的鬈发,满脸雀斑,看上去最多二十岁。他抓起电话机,摇着铃,说了会儿,又摇,没有回音,显得很生气,戴上帽子,踩着楼梯下去了。

    “怎么啦?”帕米拉问。

    “你来看看。”

    透过监视员的大望远镜,帕米拉看到一队车辆从树林里出来。

    “是坦克吗?”

    “有一些是卡车和坐人的装甲车。不过,是一个坦克部队。”维克多-亨利一面说一面举着望远镜,象是观看游行队伍似的。

    “他们是俄国人吗?”

    “不。”

    “可这是我们来的方向。”

    “是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她面颊红润的脸上显出了恐惧,但也有一丝兴奋的欢乐。“那我们不是陷在里面了吗?我们要下楼离开这儿去找安菲季耶特洛夫吗?”

    用肉眼看,装甲车队大约在五、六英里路以外,象白色的大地上一个小黑虫。帕格瞪着眼往东望着,一边寻思着。这个突然变化可能引起的后果太坏了,简直说不出口。他对塔茨伯利自私地把他女儿拉到这儿来冒险感到有点生气。当然,没有人预计到在后方会碰到德国人的突然袭击;但他们已经来了!要是到了最坏的情况,他觉得如果被俘,虽然在见到长官前士兵们会给他一些难堪,他倒是能够应付俘获他的德国人的,但塔茨伯利父女是德国的敌人。

    “我跟你说,帕姆,”他说,望着小虫子已经清楚地从树林里缓缓地向镇上开来,拖着一个黑尾巴。”上校知道我们现在在这里,让我们再在这里呆一会儿。””好吧。天晓得,德国人怎么从后面转出来了?”

    “安菲季耶特洛夫说南边有一点问题。他们一定是突破过了河,然后绕过树林。不是个很大的部队,是一种试探性的行动。”

    楼梯的上端给沉重的脚步踩得摇晃起来,浅黄头发的小伙子上来了,抓住了测绘器对准德国人,来回推动标尺,迅速在膝上摊开一张带方格的黑白小地图,对着电话机喊道:“五点六!一二四!r七m十二!对,对!”他兴奋、激动地对客人们咧嘴笑了笑。“我们的炮台正瞄准他们,等他们近到适当的位置上,我们要把他们轰成碎片。所以你们还可能看到些什么。”他戴上防风镜,从一个眼睛明亮的小伙子又变成了看不到脸的严肃的监视员。维克多-亨利说:“他们在河那边注视着你们炮台放炮。”

    监视员挥舞着两只穿得很臃肿的双臂。“好,但是我们不能让这些婊子养的从后面占领这个镇子,我们能让吗?”

    “我听到飞机的声音。”帕格的望远镜转向西边天空。“飞机!”

    “是的!”监视员转过望远镜指向上空,开始对着电话喊话。

    “还有飞机?”帕米拉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吧,我对飞机还比较习惯。”

    “这是德国人的演习,”维克多-亨利说“坦克和飞机联合进行。”

    飞来的三架斯杜加在帕格的望远镜里越来越大。监视员把望远镜又转过来对着坦克,开始欢呼起来。帕格朝着他望的方向看去。“哈呀!现在我可以说是作军事观察了,帕姆。”在德国人与镇子半路中间,另一队坦克从树林中出来,差不多在与装甲车队成直角的一条线上移动。他把望远镜递给她,眼睛还瞟着飞机。

    “啊!啊!”帕米拉叫道。“我们的?”

    “是的!”监视员喊道,咧着嘴对她笑。“我们的!我们的!”

    一只手重重地在她肩上一击,把她打趴在地上。“他们开始俯冲了,”维克多-亨利说“爬过去靠近圆顶卧倒,不要动。”他跪在她身边,他的帽子已经掉下来滚跑了,他掠开眼睛前面的黑发,注视着飞机。飞机已转过来向下俯冲,当它们快与钟楼一样高的时候,扔下了炸弹。飞机带着引擎的吼叫和刺耳的风啸声又陡直上升。帕格可以看到飞机上的黑十字、a字以及带黄色防弹玻璃的机舱。教堂四周的炸弹开始爆炸,钟楼摇晃起来,火焰、尘土和硝烟从短墙外面升起,但是帕格还保持着清醒,注意到飞行的技术很糟。三架笨拙的黑色飞机乱成一团,飞上去转过来,又俯冲时几乎互相碰撞。他想,德国空军不是损失了他们大部分老飞行员,就是不用他们在这个地区飞行。镇上的高射炮发出了短促的砰砰声射向天空。帕米拉抓住了他的手。她靠着圆顶畏缩在他身后。

    “躺下就是了,这个一会儿就过去。”帕格说话时,看到一架斯杜加离开了其余两架,直接向钟楼俯冲下来。他大声向监视员叫喊,但飞机声、高射炮声、风啸声和镇上的哭闹声已经淹没了他的声音。曳光弹从灰色的天空到钟楼划出一条红虚线,铅皮的圆顶由于扫射发出有规律的声音。维克多-亨利猛一下把帕米拉推到地上,自己趴在她身上。飞机从空中下来,已经可以看到相当大的机身。维克多-亨利一直回头注视着飞机,他看到防弹玻璃后面模糊的飞行员,一个不戴钢盔、浅黄头发的年轻人咧着嘴在笑。他想这个年轻人要撞到圆顶上了,他刚往下一缩,就感到左肩有什么东西被撕了下来。飞机带着刺耳的啸声和吼声掠过上空,飞走、消失了。嗖嗖嗖的子弹呼啸声也停止了。

    帕格站起来,摸了摸肩膀,他袖子的最上面被撕开了,肩章还挂在那里,但没有血。监视员躺在翻倒的望远镜旁边的砖地上。炸弹在下面爆炸,其余两架飞机还在镇子上空尖叫、怒吼,一架冒着浓烟。监视员的头上在冒血,帕格发觉打下来的破帽子里有白色的头颅骨,感到一阵恐怖。淡黄色的头发下面,红灰色的血浆还在慢慢地流着。帕格走到监视员面前,小心地摘去了他的风镜,那双蓝眼珠一动不动地睁着,已经没有眼神了。头上的创伤是致命的。帕格拿起话机,摇着话铃,有人回话,他用俄语大声喊道:“我是在这里的美国客人,听懂了吗?”

    他看到那架冒烟的飞机,正挣扎着往上飞,突然爆炸了,变成一团火焰,掉下去了。“听懂了,康士坦丁在哪里?”声音听来很兴奋。

    “被飞机炸死了。”

    “好吧,马上派人来。”帕米拉爬到监视员身边,望着死人的脸和炸碎的脑袋。

    “啊,我的天,我的天,”她手捂着脸哭了。

    剩下的两架飞机飞远了,看不见了。镇上的大火冒着浓烟,可以闻到谷草燃烧的气味。在东边,穿过平原,两队坦克形成一个黑色的v字,有几英里路长。帕格扶起了望远镜。透过视野里的烟浪,他看到广阔的白雪平原上,坦克在一个狂乱的黄色漩涡里转来转去。在俄国的轻型坦克中间,有五辆巨型的kv坦克挤来挤去。有好几辆德国坦克已经着火,坦克手在雪地象蚂蚁一样跑来跑去。有一些德国坦克和卡车掉回头向树林里开。帕格只看到一辆俄国轻型坦克冒烟。但他正观察的时候,一辆kv坦克爆炸了,出现一团绚丽的紫黄色的熊熊大火,在雪地上形成一片鲜艳的色彩。这个时候,其余的德国坦克都开始掉头了。

    “咪咪!啊,我的天,我的天,不,停止吧!”

    猫正趴在死人身上,帕姆一把抓住了它。她抱着猫走到帕格面前,泪痕满面的脸显得憔悴而呆板。猫的鼻子和胡子都沾了血,舌头一吐一伸。她哽咽地说:“这不能怪动物。”

    “俄国人在那里打了胜仗,”维克多-亨利说。

    她睁着惊恐失神的大眼睛望着他,紧紧地抓住黑猫。她的手摸着他肩膀上的裂缝。“最亲爱的,你受伤了吗?”

    “不,一点也没有。弹片刚刚擦过去。”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楼梯有振动的声音,安菲季耶特洛夫兴奋而发红的脸出现了。“好啊,你们都平安。好,我感到很高兴。呆在这里最好了,镇上炸得挺凶,炸死好多人。快!你们俩,请跟我来。”然后他的眼光接触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啊哟!”

    “我们挨了炸,”帕格说“他死了。”上校摇了摇头,就下去了,说:“好吧,请快来。”

    “你先下,帕姆。”

    帕米拉看了看躺在砖地上积雪和血泊中的死监视员,又

    看了看铁皮圆顶,还看了看外面坦克战,以及压出来的黑“v”字的远景。“我好象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星期。我带着猫下不了楼梯。我们不能把它留在这里。”

    “把猫给我。”

    帕格-亨利把猫塞在大衣袋里,用一只胳膊压住,别别扭扭地跟着她下了楼梯和螺旋形的台阶。有一次猫动弹起来,又咬又抓,他差一点掉下去。到教堂外,他把猫放了,但不知是由于来往的车辆还是滚滚的浓烟使它害怕了,它又跑了回去,消失在伤员之间。

    在黑轿车开着的门口,塔茨伯利向他们挥动着手杖。“你们好啊!就在镇子外,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坦克战!他们说至少有一百辆坦克转来转去,就在这个时候!象地狱一样可怕。喂,你的大衣破了,你知道吗?”

    “是,我知道。”维克多-亨利虽然已经一点精神都没有了,但想到战争实际与新闻报道中间的差距,还能够笑一下,一面把肩章摘下来放在口袋里。与塔茨伯利的描绘相比,在积雪的平原上,两小队坦克互相不断射击的实际情况,看来是不很生动的小规模战斗。

    “我们也看见了,”他说。帕米拉进入车厢,坐在后座的角落里,闭上眼睛。

    “你们看了吗?好,帕姆应该帮助写这篇报道了!啊,帕姆,你没不舒服吧,是吗?”

    “我很好,韬基,谢谢你,”帕姆回答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帕格对上校说:“我们看着德国人开始逃跑的。”

    “好,是啊,加普兰的营得到了南线的通知。这是一个很好的营。”安菲季耶特洛夫关上了车门。“请你们都坐好,我们现在直接开回莫斯科。”

    “啊,不!”塔茨伯利的胖脸象个婴儿似的皱起来。“在战斗结束后,我想去看一看。还要和坦克手谈一谈。”

    安菲季耶特洛夫转过身来对着他们,咧嘴露出了牙床和牙,但没有笑容。通过他后面结了霜的挡风板,他们可以模糊地看到镇上主要大街上的烟、火、一匹向前扑倒的马,士兵跑来跑去,绿色军用卡车挤在一起缓慢地行进。”是这样,在北面有一个很大的突破。莫斯科在危急中。唉,所有外国使团都要向高加索撤退。我们必须马上溜。”他说“溜”这个生硬的俚语时没有一点幽默味道,然后对驾驶员说:“快走!”

    在盖在旅客腿上的毛毯下面,帕米拉-塔茨伯利戴手套的手握住了维克多-亨利的手。她脱掉手套,把她冰冷的手指绕住他的手指,把她的脸靠在他的长大衣的破肩膀上。他粗糙的手紧紧地和她的手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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