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管依彤拿着旧报纸仔细的包在刚挖出来的花根上,好让它形成一个保护膜,让这些一花在移到小小的花盆里时也能长得健壮。
不经意的视线却被报纸上的一篇报导给吸引住了。
任煌集团入主管氏企业以及代理知名品牌“莎蒂尔”从此正式跨入台湾纺织及服装市场。
避依彤抓起报纸跑到没人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将报上的新闻阅读过一遍。
报纸上并没有任允桀的照片,只是约略说明任煌集团的历史,以及介入台湾的纺织、服饰业后对相关企业及经济的冲击。
避依彤爱恋不舍的抚着报纸上“任允桀”三个铅字。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报纸上写些甚么?看得这么出神?”不知何时,颜雨棠巳悄悄来到她身后。
避依彤慌乱的将报纸藏在身后。“没,没甚么!”
颜雨棠也不逼她,先找块大石头坐下来,愈来愈大的肚子让她光是站着就很吃力了,她拍拍身旁的空位要管依彤也坐下来。“工作还习惯吧?”
“嗯。”管依彤知道颜雨棠来找她不是单纯的只为了工作上的事。
“磊刚常对我说能找到你来帮忙,实在是他的福气。”
“不,我和石大哥间并没有甚么--”她怕死了再被人误会。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又不是怀疑你和磊刚间有甚么暧味,你穷紧张个甚么劲儿?”颜雨棠笑着打断她的话。
“那就好!”管依彤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要来开除我的。”
“磊刚的意思是,自从你来了之后,花圃里的工人不只流动率降低,工作率也提高了,别的地方是缺工人缺得要死,只有石园有从其它花圃里自动跳槽的工人,看得其它的老板眼红得很。”
“他说得太夸张了。”
“不,他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这可是我亲眼目睹的。”
颜雨棠笑着想起前一阵子,为了谁陪管依彤下山送花,所有的工人争得头破血流几乎翻脸成仇的情形,害得石磊刚为了安抚落选人的情绪,得花费心思“排班”--安排他们和管依彤一起工作的机会。
“磊刚还说只要觉得谁工作不力,就把你派去和他一组,不只工作进度超前,他还会像个英雄似的自告奋勇跑来问还有没有甚么工作要做,实在是太好用了。”
“我很高兴能帮得上忙。”
避依彤不是不知道自己在众人间的特殊待遇,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只是有礼的保持适当的距离。
“其实,他们对你并没有别的企图,你不要多心。”
“我知道,因为留在山上的全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欧巴桑,好不容易出现个二十多岁的小女人,在这里,只要年轻就连母猪也会变成貂婵。”
“哈哈哈!我喜欢这个解释,不过你这话倒连我也骂进去了!”颜雨棠大笑。
“对不起。”
“没关系。”颜雨棠潇洒的挥挥手。“说真的,若有别家花圃的主人想高薪挖你过去,千万不要答应他们,不论出多少钱都不能答应,知道吗?”她急着将此行的目的之一说出来。
“原来你之前的马屁是怀柔政策啊?”
“唉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还有,你要是敢跳槽到别家花圃,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我肚子里的儿子也不会认你当乾妈的。”
超音波检查结果,颜雨棠肚子里的娃娃是个男的,害得石磊刚拚命买了一堆玩具火车等男孩子玩的玩具,才不管刚生下来的婴儿根本不懂这些。
“你是在威胁我吗?”
“当然!”颜雨棠理直气壮的说。
“孩子决定取甚么名字?”
“磊刚想叫他石碏书,我不肯,好端端的干嘛又多弄两颗石头在身上,想压死他?还是想让他变成另一个粪坑里的石头?我比较喜欢定磊这个名字,可以把磊刚将得死死的。”
“你连儿子的名字都要玩?”
“有甚么关系?对了,你不会跳槽吧?”颜雨棠说笑之余不忘本来的目的。“其实不是我紧张,已经有人放出风声了。”她小声的透露。
“你大可放一千二百个心,对了,石大哥上个月的加薪该不是为了这件事?”
“当然不是。你的卖力工作本来就值得那些酬劳的,更何况你现在又接下账务的工作,磊刚还认为委屈你了。”
“他如果真的觉得委屈我的话,我不反对他再加一次薪。”管依彤调皮的说。
“小女人,你变了!”颜雨棠欣赏的看着管依彤,她的眼里早巳不见初见面时的无助。
“是的,我真的变了。”之前的任性、骄纵在她身上已不复见,在这里的是全新的管依彤。
“变得愈来愈得寸进尺了,不过我喜欢。”
说完后,两个女人很有默契的笑成一团,身后是不放心她们而过来看看的石磊刚,看到她们的“疯样”摇摇头后很识相的走了。
“还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颜雨棠问。
“记得。”管依彤知道她们终于导入“正题”了。
“坐在车站长椅上的你像只刚出来流浪的小狈一样,大眼里写满了茫然、惊慌与害怕,无助的不知下一步要往哪里去似的,让人看了就心疼。”
“所以你就把我捡回家了。”
“是啊!其实这风险还挺大的,刚开始时我很担心石磊刚会不会被你吸引,毕竟你比我漂亮太多了,连身为女人的我都会不自主的为你心疼,何况是他。”
“好哇!原来我还是你的试金石,怎样?石大哥的表现还令你满意吗?”
“还好啦,他的表现算是差强人意,如果他真的为你神魂颠倒的话我给他的分数还会高一点,现在只是勉强及格而已。”颜雨棠扁扁嘴。
“别再挑了,再挑下去就瓜熟蒂落了。”管依彤故意瞄了她的肚子一眼“石大哥一定会在你生产前和你结婚的,你难道不怕他在紧要关头绑你上礼堂?”
“不怕,毕竟没有一个女人在同一天又当新娘又当妈的,在结婚礼堂生小孩也是个难得的经验,试试无妨。”
“恐怖的女人!”管依彤一脸夸张的“恐怖”
“看到你,就觉得好像看到我自己一样。”
“怎么说?”
颜雨棠在管依彤询问的眼光中,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故事。
“其实,磊刚并不是孩子的爸。”
“这已经是整个山上公开的秘密了。”
“别吵,我正要说我那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你这一搅和,气氛全没了。”颜雨棠瞪了不知趣的管依彤一眼。“记得我当时年幼无知。”
“当时你几岁?”
“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能算是年幼无知吗?”管依彤顿不以为然。她才二十二岁,心境早苍老得像个老妇了。
“我说年幼无知就年幼无知。”
“是,是,大姐说的极是。”管依彤不得不屈服在颜雨棠的“淫威”下,在这里孕妇最大。
“我在他母亲的极力反对下,进了他家的门。”
“他妈妈为甚么不愿接纳你?”
“因为她嫌农家出身的我配不上他显赫的家世,对我百般挑剔,连我好心倒杯茶给她喝,她都能说出一堆大道理来,更别提日常琐事了。我煮的菜她嫌太咸,下次我弄淡一点,她又说我没放盐,好不容易终于掌握她喜好的咸淡,她又挑剔我的肉炒得太老,青菜炒得不够嫩,反正甚么事她都有话说。”
“甚么?”管依彤大叫,实在很难想像在现代社会还会发生这种事。
“总归一句话,我的故事就像电视里常上演的,恶婆婆虐待媳妇的烂连续剧一样,只不过还没等到我苦尽笆来,就因为收视率不好而被腰斩了。”
“你一定很辛苦。”
“可不是?心力交瘁得都快崩溃了,想到那一年的忍耐我就直想摇头,我到底是中了甚么邪才会受人蹂躝而无怨无悔。”
“那你的老公呢?他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刚开始时他还会替我说句公道话,不过夹在妈妈和老婆中间的他也很难做人,到后来推说工作忙而渐渐不回家,没想到这又成了婆婆指责我的藉口。”
“你是因为受不了婆婆的虐待而离开的?”
“当然不是,是因为老公有了外遇。”
“啊?”管依彤张着嘴惊呼。“更呕的是,这还是在我婆婆的默许下产生的恋情。”
“天啊!这是甚么世界?”
“我本以为只要有他的怜爱,再多的苦我都能忍受,无怨无悔的,没想到我却忽略了人在压力下的妥协,另筑香巢的他将家里的争闹撇得一乾二净。”颜雨棠摇头。“我知道后,气冲冲的跑去兴师问罪,没想到我这个名正言顺的老婆,却反而被奚落得体无完肤。气不过的我,左右开弓的赏了我那负心薄幸的老公二巴掌后,再一口气对背地里兴风作浪的恶婆婆骂出我的不满。”
“很像你的作风。”
避依彤佩服的看着一脸笑容的颜雨棠,瞧她说得淡然,甚至有些自我解嘲的戏谑,但在这之前她一定也经历过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挣扎吧?
“你是怎么遇到石大哥的?”
“骂完后我就冲出去了,从巷子里冲出来的时候,差一点就被车子给撞了,开车的人是磊刚,他下车开口第一句话不是指责我,反而关心的问我有没有受伤,还想送我到医院检查,真是烂好人一个。”
“然后,你就被他捡回来了?”
“才不是呢!是因为磊刚第一眼就爱上我了,死赖活缠的就是不肯离开我,为了怕他想不开,不得已我才委屈自己和他到这鸟不生蛋的山上来。”
“还在嘴硬!”管依彤笑着糗她,石磊刚这一辈子绝对被颜雨棠给吃定了。
“后来,我发现我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你恨你的前夫吗?”管依彤小心翼翼的问。
“不,其实他也很可怜的,这一辈子永远逃不出他母亲的阴影。我就幸福多了,早早逃离那个老巫婆的魔掌,现在得以过着平静的日子。”如果她们手上有酒,颜雨棠一定会为自己乾一杯。“磊刚虽然长得没有我前夫英俊,但他粗中有细的温柔却抚慰了我受伤的心。”
“决定嫁给他了吗?”
“当然,他说他等不及孩子出生了,那人连求婚都是硬梆梆的,连句甜言蜜语也不会说。”
颜雨棠嘴上抱怨个不停,唇边幸福的笑却是骗不了人的。
“恭喜你们了。”
避依彤失神的看着颜雨棠的笑容,颜雨棠已经找到属于她的幸福,也完全走出之前的阴影;而她,要到甚么时候才能从爱情的茧中破蛹而出,不再牵挂心伤?
“说说你的吧!”颜雨棠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后问她。
“我?我没甚么好说的。”
“那天在车站看到你,马上联想起六个多月前的我,直觉的想为你做些甚么,一如磊刚对我做的。”
“谢谢。”管依彤由衷地说出她的感谢。
要是没遇上颜雨棠,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既然如此,用你的故事当做谢礼,怎样?”
“真的没甚么好说的,没有你的故事那么荡气回阳、赚人热泪。”
“骗人!不然你说,好端端干嘛一个人跑到乡下来?摆明了是在逃避甚么,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是个爱情逃兵。”
“我不是!”在颜雨棠的逼问下,她几乎是无所遁形的。
“好吧,你也许不是个爱情逃兵,但我肯定你在逃避某个人,某种纠结在你心里的结?”
“你甚么时候改行当起心理医生来了?”管依彤不耐的反问。
“你有没有听过三折肱而成良医这句话?我的失败在先,基于同理,我可以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些忠告。”
“我的故事和你的不一样。”
“让我抓到语病了吧?说说你那不一样的故事吧!”
“我不想多说。”管依彤防备的直摇头,她心里的伤好不容易才开始结痂,她不愿亲手撕开它再面对那椎心的痛楚。
“你的故事肯定此我的精彩多了,告诉我,他长得帅不帅?”颜雨棠才不会因为一点拒绝就受挫,想探知究竟的好奇让她改采迂回政策。
“帅,很帅!我从没见过比他还帅的男人!”管依彤轻轻地漾起了一抹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就向我求婚了。”
“哇,这么浪漫?”
“浪漫吗?我并不觉得,当时我还认为他这个人霸道、无理、骄傲、目空一切又自以为是”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管依彤在颜雨棠的诱骗下,渐渐撤开心防,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经意间透露了太多。
“我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只愿永远深藏在心里。
颜雨棠不理会她的逃避,单刀直人的问:“你爱他吗?”其实不用求证,她也看得出来。
“是的,我爱他。”管依彤痛苦的闭上了眼。
她对任允桀的感情不因时空的阻隔而减少一分一毫。
她的痛苦看在颜雨棠的眼里倍觉心疼。“他爱你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就算刚开始时有一点点喜欢我,也因为我的无知而破坏殆尽。”管依彤用手心抹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对不起,我现在还是没办法和任何人谈这件事。”
“没关系,我是过来人,我懂。”颜雨棠拍拍她的肩,简单的动作却包含了许多的安慰与了解。
靶情创伤恢复的快慢程度其实和心境有关。颜雨棠是万念俱灰、抛下一切而离开,自然不会留恋未了的情缘;管依彤却不同,她爱他,却只能选择离开他,这其中的无奈与凄楚也只有她清楚,唯一能做的只是静待时间抚平她心中的伤痛。
“你为甚么不回到他身边,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你这样折磨自己总不是办法。”
“因为,他的身边已没有我的位子。”
“所以你选择将他给忘了?”颜雨棠看着管依彤手里紧的报纸说。
“不,我不要!”管依彤拚命摇头,她被颜雨棠的话骇住了。
忘了任允桀?忘了香港那绵缠的蜜月?忘了他的笑?忘了他的吻?忘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论是喜是苦是悲,这些都是她珍藏的回忆,怎能忘了?
“你还要任自己沉浸在那刻骨铭心的哀伤中?醒醒吧,你未来还有半辈子要过,总不能将一辈子浪费在哀悼你的恋情上。”
避依彤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
忘了自己深爱的人?唉!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