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闹的大街拐弯之后,刹那间四周变得寂静无声,黑暗中一排路灯伫立在街头。放眼望去,只有一盏红绿灯在寒空中绽放着鲜红色的光芒。
速见修平往前欠身,嘱咐计程车司机行驶至红绿灯时左转。
这一带是世田谷的新兴社区,近年来开始兴建,大量的超级市场和公寓,修平目前住的房子也是三年前才盖好的。
住宅用地有高度的限制,修平住的公寓只有三层楼,他本身住在二楼。以建坪来计算,房价虽然过高,但环境清幽,距离地铁车站也只有七分钟车程,修平遂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车子一左转,左前方一栋镶着白色瓷砖的公寓便遥遥在望了。
“在这里停。”
修平吩咐司机停车,付了车钱走出车外,抬头仰望星空。
在车内所看不到的一轮明月正挂在公寓对面的榉树上。
刚才听到收音机播报气象,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寒流即将来袭,那一轮明月因此显得益发冷清寂寥。
修平缩起脖子,看着公寓的入口,叹了一口气。
每当和其他女人幽会之后,他总是感到有些心虚。
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正在屋里等待的妻子呢?
他只需按一下门铃,妻子就会从屋里开门,但今天修平带着钥匙,可以自己开门。
平常,他总是说句“我回来了。”便不再吭声,默默地走过妻子的身边。
这种时候,气氛往往显得有些尴尬,因为家里只有修平和妻子两个人。他们的独生女儿住在某一著名高中女校的宿舍,只有周末才会回来。若是有小孩在的话,就可以跟孩子说说话,把事情瞒混过去,偏偏家里就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根本无法逃避。
为了掩饰心虚,修平只得迅速地走进卧室更衣,再回到客厅看晚报。报纸摊开后把脸一遮,多少有种获救的感觉。
或许芳子也已经看透了修平的心理。
经过数次的重复之后,这种动作自然成为固定的模式。
然而,芳子却从未直截了当地对修平抱怨过什么。
她偶尔会说些“今天的领带花色不错哦!”或“自己的身体要当心哦!”之类的话,但其中并未含有任何批判的意味。
修平经常窥视着妻子的脸庞,心想:她究竟发觉了没有?还是根本一无所知呢?
单从表面的态度来判断,妻子似乎尚未发觉。
如果她早已发觉,却能故作若无其事,那也未免太厉害了。
不知是芳子原本就心胸宽大,还是早已觉悟,她很少干预修平的行动。自从结婚以来,除了带孩子的那五年时间,她始终从事机动性甚高的编辑工作,或许也是她无法对修平采取紧迫盯人的战术的原因之一吧!
修平并非有意利用这个可乘之机,但的确从一年前就开始和一位名叫冈部叶子的女xìng交往。冈部叶子比芳子年轻六岁,已婚,但没有小孩。
在麦町的共济医院担任整形外科主任的修平,是在两年前叶子参加医院学办的健康管理者演习会时,认识叶子的。叶子是合格的营养师,在赤坂的某一家饭店的健身中心工作,负责指导会员的健身之道,因此出席了该项讲习会。
后来,修平经常出现在健身中心两人遂日益熟稔,一年前终于发生了肉体关系。
叶子的名片上印有“饮食协会管理人”的头衔,她的身段果真玲珑有致恰如其份,据说她的丈夫在某石油公司工作,但单从外表来看,她实在像个未婚的小姐。
健身中心的会员大部分都是一流企业的社长或高级干部,但她的头脑聪明反应灵敏,自然有办法把这些人打点得妥妥当当服服贴贴。
今天和叶子见面,是三天前就已决定好的。所以今天早上修平临出门时,已事先告诉妻子今天会晚点回家。
当时芳子站在门口,问道:“那么,你要不要回来吃晚饭?”
“我会和厂商一起吃,顺便谈点事,所以不回来吃了。”
由于职务上的关系,修平必须经常与医疗机械公司和药厂应酬。对妻子提起时,他将这些公司统称为厂商。
修平事先准备了某个公司的名字,以便妻子追问“和哪家厂商吃饭”时,能够随时脱口而出,但芳子却只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回来吃晚饭?”
芳子的个性不致如此执拗。
“好走。”
芳子在修平身后所发出来的声音,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既不特别冷淡也不特别温柔。
芳子在神田某家出版社的妇女杂志部门担任编辑,通常都在十点过后才出门上班。
因此,每天早上她都有足够的时间做早饭,并目送修平出门,而且除了截稿的日期之外,晚上至七点左右就能回到家。或许担任特约编辑时间比较自由的缘故,目前修平也已经非常习惯于这种生活方式,丝毫感觉不出夫妻共同工作会遭遇到什么障碍。
“我走罗!”
今天早上,修平在临出门时对妻子轻轻挥手道别。平常他总是一声不吭调头就走,今天之所以破例,也是因为晚上即将和其他女人幽会而感觉有些心虚的缘故。
天气转凉之后医院变得十分忙碌。内科是不消说,就连修平隶属的整形外科,一些滑雪骨折或风湿关节炎老毛病又犯的商人也蜂拥而至。
在工作时间内修平根本无暇想起叶子和妻子,但六点钟一到,他依然准时抵达皇宫附近的一家饭店大厅。
叶子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女人,六点过五分不到她就出现了。一碰面她劈头就说:“今天我一定要在九点钟以前回去。”
修平只知道叶子的丈夫在石油公司做事,至于其他的事就不曾再深入追问。
叶子的家住在中野,方向和修平的家相反,但平常只要在十一点钟以前回家就没有关系。
“有什么事吗?”
“这个”
看到叶子吞吞吐吐的,修平也就不想再继续追问。适可而止是一对各有家庭的男女在交往时应有的礼貌。
“如果要在九点钟之前回家,我们非得在八点半出来不可。”
按照过去的惯例,他们约会是先一起吃饭,再上旅馆。如果约会要在九点以前结束的话,他们势必得牺牲其中一项节目。
“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关系啦!”
叶子的回答表示也希望早点进旅馆,于是他们径赴涩谷那家他们经常光顾的旅馆。
走出旅馆和叶子道别之后,修平决定先去吃饭。只要能填饱肚皮,不论是中华料理或寿司,什么都无所谓。一个人吃饭挺寂寞的,但这么晚了,再回家叫妻子做饭给自己吃,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修平在道玄坂附近一家小料理店吃了一份寿司,然后拦了一辆计程车。
亲炙了叶子柔软的肌肤,肚子也填得饱饱的,修平感到十分满足。
但是,当计程车就快驶抵家门时,他发觉自己回来得太早了。
每次和叶子见面,总是在十一点钟过后才回家,至于和厂商应酬吃饭,回到家更是十二点以后的事。他和妻子说的“今天会晚点回家”就是表示将在这个时间回家的意思。
然而,一看手表,居然才九点多一点。
这个时候回家,而且又没有喝酒,妻子非但会很惊讶,搞不好还会看穿自己在外面打了野食。
虽曾想到索性找个地方喝它一杯,但一个人实在提不起兴致,而且天气又这么冷。
就在犹豫不定之际,计程车已经开到家门了。
虽然九点才刚过,公寓附近已是万籁俱寂,管理员房间的小窗户,也拉上了窗帘。修平斜看了一眼,开始动脑筋为自己的早归找一个很好的理由。
“厂商突然有急事。”
乍听之下,这似乎是个好藉口,但做主人的突然有急事而结束应酬,多少有些不自然。
“和我一起去的人有急事。”
这个理由也行不通,万一妻子问起这个人的姓名和长相,那不就穿梆了吗?
“明天一早我还有手术。”
这个理由可能是最没有漏洞的。
想着想着,修平已经到了二楼。究竟是按门铃,还是自己用钥匙开门呢?修平一面考虑,一面走到门口,却发现晚报依然摆在信箱里。
修平心想妻子真是个糊涂婆,居然忘了把报纸拿进去,打开门一看,里面居然黑漆漆的。
他立刻把电灯打开,环顾四周,家里整理得非常清洁,窗帘也依然是拉上的。
“我居然比她早回来。”
不必和妻子打照面,修平总算松了一口气。
走到卧室,脱掉衬衫换上家居服,再坐回客厅的沙发上,修平看到桌上摆着一封女儿弘美写的信。
信已拆封了,于是修平打开来看,原来是弘美写给妻子的生日卡片。
上面写着:“祝妈妈永远健康快乐”旁边还附注:“下次我会带三十九朵玫瑰花回家。”
看过这个卡片之后,修平才想到再过两天就是妻子三十九岁的生日。
“这么说,再过一年她也要突破四十大关了?”
修平今年四十六岁,比妻子大七岁,到了明年,他们就都是四十开外的人了。
“日子过得真快啊”修平喝着威士忌想道,突然觉得妻子满可怜的。
从前,妻子一直在外做事,但似乎没有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勉强来算的话,只有她和修平订婚的那一段期间,但前前后后也还不满一年。
紧接着就是生子和工作。虽然工作是她的兴趣,但眼看着她就快迈入四十大关,年华即将老去,修平实在替她感到可悲。
修平之所以如此想,也是因为今天晚上他和叶子幽会的缘故。想到自己在外冶游,妻子却工作得这么晚,修平就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假如她放荡一点多好呀”
修平看着生日卡片喃喃自语。
妻子的身材十分苗条,个子也颇高,以中年女性的标准来看,整体的感觉不错,而且脸蛋也还过得去。两个月前,他们夫妻有事约在外头见面,妻子赴约时衣袂翩然的模样,使她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十五岁。
芳子的缺点,与其说是外表,倒毋宁说是她那爽朗的个性。她的头脑聪明,工作能力也相当强,但这些优点也使她显得样样比男人强,让男人觉得缺乏情趣。
总而言之,她不是男人喜欢的那一种类型的女人。
就这么一面个着边际地想看妻子的事情,一面喝看威士忌,一晃眼居然已经十点半了。
“难道是加班吗?”
芳子每次晚回家都会事前交代。如果她说“十点钟回家”就一定会在十点钟准时到家,如果说十一点,十一点一到门口一定会有动静。她这个分秒不差的习惯也让人觉得有点乏味。
修平又去倒一点威士忌,边喝边看电视,一下子又十一点多了。
也许是做ài后饮酒的缘故,酒精很快就产生了效力。
“怎么那么晚了还不回来呢?”
回家时发现妻子不在,修平觉得松了一口气,现在却开始有点生气。
“我先去睡算了。”
修平嘟囔着,又随后拿起酒杯,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冬夜里电话铃声显得特别刺耳。修平有些蹒跚地站起来,拿起听筒后随即有一个男人的声浪涌入耳膜。
“已经到家了吗?”
“你说什么”
修平不加思索地反问,对方“啊!”了一声,立刻挂断电话。
刹那间,修平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仍然歪着头拿着听筒。
刚才打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听声音大概是三十五岁左右,或许还更年轻一点。也许是夜晚的关系,声音有点含混不清和偷偷摸摸的感觉。
想到这里,修平才回过神来。
“难道那通电话是打给芳子的吗?”
修平又坐回沙发,看着餐具架上的时钟,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
修平把酒瓶里就快见底的酒又倒了一点在酒杯中,一口气喝完。
酒就像一团火烧灼喉咙一般,呛得修平开始咳嗽。好不容易制止了之后,修平坐在沙发上再度思索着刚才那通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个男的没错。
那个男的问了一句“已经到家了吗?”就立刻挂断电话。
起初,修平还以为是对方打错电话,但果真如此的话,那个人只要说句“对不起”不就结了?
然而,那个人显得相当狼狈,叫了一声“啊!”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个人如此慌张,显得事情非比寻常。
如果那通电话既没有打错,却也不是打给自己,那么一定是打给妻子的。
“但是,芳子为什么会有这种电话呢?”
从“已经到家了吗?”这句话来判断,在这之前妻子应该和打电话的人见面过,两人分手后对方又打电话来,却没想到接电话的人竟是修平,因此显得十分狼狈,惊惧之余赶紧挂断电话。
修平叼起一根香烟,但旋即发觉竟然含错头了,立刻调整过来点上火。
倘若这个推测正确无误,妻子今天晚上必定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了。
难道这就是她到了十一点半也还没回家的原因吗?
“不可能的”
修平摇头喃喃自语。
他根本无法想象妻子居然会和自己以外的男人幽会。当然,由于从事编辑工作的关系,妻子曾和其他男人在外滞留到深夜才回家,但都是基于工作上的需要,不掺杂任何色彩。
从前,修平曾针对这件事问过妻子一次。
“编辑工作往往必须在晚上进行,但你不觉得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实在不妥当吗?”
当时,芳子的脸色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变得气愤不已。
“你把我当成那种放荡的女人了吗?”
“我不是指你,我只是听说其他干编辑的都是这个样子。”
“别人的事我不清楚。”
妻子的行为的确光明磊落,修平甚至认为她太拘谨严肃了,每次问她要去哪里或者要和谁见面,她总是爽爽快快地回答,不会留下任何疑问。
当时修平还曾想过,如果妻子也稍微放荡一点,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无论何时何地她始终正经八百的,出门上班也总是在预定时间准时回家,对工作的态度也是一丝不苟,这些优点却使得她愈来愈没有女人味。
“如果有适当的对象,她在外面适度地和其他男人交往其实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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