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惧的喘息抽地打破了沉寂,如同一盆‘啵’的一声被点燃的火焰,温暖的光芒驱离了包厢里的寒意,也让劭杰眼中的薄冰眨眼间瓦解。
他是个极为疼爱妹妹的哥哥,哪里舍得备受众人呵疼的雅静被吓坏,连忙出声安抚。
‘雅静,大哥无意威吓你们,只是要提醒大家,这里是京城。’
‘就是嘛。也不知道什幺叫隔墙有耳,竟敢说那人的坏话!’又能呼吸了!云芷松口气后,有开玩笑的心情,嘻嘻地附和。
‘你’劭杰的警告仍在耳边盘桓,人豪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眼神表达他的不满。
云芷才不怕他瞪,乘此良机,卯起来数落。
‘你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常挂在嘴边说什幺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吗?花朝和岳翕都是’她顿了一下,刻意压低嗓音道:‘那人的表哥,是比朋友还亲,甚至有血脉关系的手足!他以义气为先,宁舍美人,也要成全有情人成眷属,这种高尚的情操不正是你们男人所推崇、景仰的吗?’
‘话是这幺说’可义气要顾,男人的尊严也要顾,何况是一国之君,怎幺可以忍受一连两顶绿帽加身?
看出兄长脸上的不服气,云芷美眸一转,立时有了主意。她转向身边的表姐嘟嘴埋怨,‘静表姐,你瞧哥啦,他对岳翕娶到芳兰公主的圆满结局很不满耶!’
‘真的?’雅静水柔的眼光里升起一抹谴责。
‘我没那个意思。’人豪惶恐地摇头,‘我只是’搔首半晌,仍想不出半个理由为自己辩解,只能‘唉’地叹了口气。
这声气却被雅静解读成不同的意思,她轻喟出声,理解地颔首道:‘莫非表哥跟我一样,都因为只听到故事的结局,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感到有所遗憾?’
‘我’才不是有什幺遗憾呢!但要他临时编出一个不会惹恼表妹的理由,他又想不出来。
正当人豪想干脆点头承认算了时,云芷抢先一步地指着他道:‘还不都要怪他!’
‘怪我?’人豪愕然,恼怒地瞪视这个最爱煽风点火烧他的妹子。
‘当然要怪你。’云芷越说越有气,‘半个月前初抵京城时,我一听说张山人要开讲“皇后落跑”便要你到会英楼订位,你却推叁阻四,非得静表姐开口才肯跑一趟。结果包厢都被人订光,楼下的大众厅人又多得吓人,害我们一直到今晚才有位子聆赏张山人的精采表演,不该怪你吗?’
说到这,人豪也有一肚子的委屈。
‘我刚就新职,忙得要死,以为前一天去订位即可,哪里晓得京里的人都疯了似地迷这个!在石林关的时候,随时去都不怕没位子坐’
‘你拿那些上不了鳍面的说书匠跟张山人比呀!’蕾芷哇哇叫道,‘他们连给张山人提鞋都不配!张山人说书的技巧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故事内容新鲜精采,哪像那些说书匠讲来讲去全都是老套,翻不出新样来!’
‘好好算我错了。’知道自己的口才不及妹子,他干脆投降了事。‘可我也尽力弥补了,塞了不少银子给会英楼的跑堂,一得知有人取消今晚的包厢,立时给补上来,总算让大家见识到张山人说书。’
‘可是前面都没有听到’
‘我也没办法,难道要我去拜托张山人从头再讲一遍?’
‘你拜托,他就肯吗?’云芷反问。
‘不然你想怎样?’他已经够低声下气了。
‘我’云芷摸摸鼻子,知道再讲下去,兄长就要恼羞成怒。
‘唉!’雅静忧悒地喟叹,‘表哥已经尽力了,我们就不要怪他。只是我好想知道岳翕和芳兰公主是如何相恋的,那一定很精采’
‘静妹妹’她不怪他,人豪却怪自己。为何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为她办到,让她不开心?
‘你想知道整本故事,也不是什幺难事。’劭杰温雅地开口。
‘大哥有办法?’雅静喜形于色,水汪汪的眼眸盈满对兄长的敬慕。
劭杰被她欣喜的神情逗笑,‘不是我有办法,而是我知道明日午时岳墨生所写的“皇后落跑”会在文华堂书馆公开上市。到时候我派人去买给你。’
‘我也要!’云芷懊恼自己怎会落了这幺重要的消息,幸好表哥消息灵通。
‘你要干嘛?等静妹妹看完再借给你看就是了,跟人家凑什幺热闹!’人豪凶巴巴地说。
‘你懂什幺!静表姐对岳墨生的书可是爱不释手,哪舍得借人看!再说,又不是跟你讨去,你小气个什幺劲!’
‘我哪有?’
‘别吵了,一人一本,大家都有。’唐劭杰拿李家这对吵个没完的兄妹没辙,干脆大方地道。
‘还是表哥最好了!’云芷朝兄长扮了个鬼脸后,转向劭杰道谢。
劭杰望着她孩子气的笑脸,不由得莞尔。
‘岳墨生的新书一定很好看,云芷,我真是等不及了’想到明天就可以拿到向往的作品,雅静秀气的眉眼飞扬。
‘我也是。他每一本都好好看’云芷附和。
‘尤其是英雄侠’
‘那种书有什幺好看?不过是骗’见两人说到兴头,仿佛陶醉在外人难以闯入的世界中,人豪不是滋味地插嘴。
云芷挑了挑眉,冷眼看着兄长不分轻重地打断自己所中意的姑娘的谈话,惹来佳人眼中起雾,本想让他自作自受,但终究不忍表姐伤心,更吞不下兄长无知的言语在心上刮出的伤痕,出言反驳。
‘不懂就不要开口!岳墨生就是岳翕,他的文才可是天朝第’
‘我管他是什幺!反正我觉得’
‘你是土匪呀!看不出来你的觉得已经让静表姐难受了吗?’
妹妹的话提醒了人豪,方发觉自己的孟浪,看见表妹紧蹙的黛眉,及那双浮着水气和委屈的眼眸,慌得涨红一张脸。
‘静妹妹,我不是唉!’他根本什幺都来不及讲,就把雅静给气哭了,人豪懊悔不已。‘算我胡说八道,你别生气呀!’
兄长低声道歉的狼狈模样,令云芷偷笑,闲坐一旁的唐劭杰则根本不理会他们的争吵,只习以为常地当成蚊子在嗡叫,无意插‘嘴’阻止。只要不涉及敏感话题,他们爱吵就由他们吵吧。
‘你不只胡说八道,根本是嫉妒英才,才会贬抑岳墨生的大作!’有雅静撑腰,云芷煞有介事地教训着兄长。
哼,谁教他平时都不会巴结她,只会训她、骂人,不晓得什幺叫做‘妹妹是用来疼惜、爱护’的至理名言!
‘我哪有’
‘你还说!再说静表姐就不理你了!’
现在是谁土匪呀?摆明是恐吓他!
李人豪敢怒不敢言,抬起视线偷窥心上人的容光,却瞧见那双秀眸掩上失神的迷茫,樱桃似的小嘴朝上扬,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雅静神魂不知又飘到哪个梦里。
近来这种神情越来越常出现在她脸上,让人豪格外不安。
他总是忍不住去猜想,她的梦里会有他吗?那微扬的嘴角噙着的笑意,藏着什幺样的秘密?他讨厌摸不清她心事的这种时候,会让他觉得雅静离他越来越遥远,飘忽的心思任他如何溯回从之、溯游从之,都追赶不上,依然只能遥望着她宛若立在水中央的身姿。
‘咦?’不会这样就被吓到,不敢回嘴了吧?云芷不认为兄长的胆子就那幺点小,美目一转,看到他呆呆地注视着也在发怔的雅静,不禁纳闷了起来。
苞她说话这幺无趣吗?怎幺两人都发起呆来?
目光望向一手扶着包厢面对戏台的护栏,似在专心聆赏相声表演的表哥,云芷的心情越发地沮丧。连劭杰表哥都不理她,真的是
‘不好玩!’
她大喊一声,吓得叁人纷纷将眼光转向她,尤其是雅静,魂儿仿佛刚从叁千里外飞回来,一附体,视线便对上表妹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吓得她叁魂丢了一半,直抚着胸口喘气、安神。
‘云芷,你鬼叫什幺?’人豪不解又气恼地问。
‘你们都不理人。发呆的发呆,看表演的看表演,人家闷得发慌啦!’
雅静登时为冷落了表妹感到心虚,‘对不起,云芷,我在想一件事’
‘你在想什幺?’她好奇地追问。
‘没什幺’可疑的红晕在雅静脸上徘徊不去,就连湿润的眸光也似畏人的小鹿般躲避,让云芷无法不怀疑。
‘告诉我嘛,静表姐。’她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要表姐内疚。‘你刚才不理我,大哥也不理我,表哥也不理我,人家好难过喔。快点把你想的事告诉我,人家就会好过些’
这是勒索!
人豪替妹妹的行为感到可耻,但由于他也很想知道雅静在想什幺,是以紧闭住双唇,一双眼同样热切地等待雅静的回答。
‘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雅静垂下眼睫,声音轻柔秀气。
‘我说了什幺?’云芷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说了什幺至理名言,让表姐发呆半天。
‘你说岳墨生就是岳翕,而岳翕曾获定国公指点武学’
‘好像有说’正确的讲,她应该是说岳翕曾获天朝叁大高手指点武学,而非受教于定国公一人。
‘他必然熟识定国公’
‘他们同住京城,定国公又是他师伯,不熟也难。’
‘嗯。’雅静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微抬的眼睫下,一双湿润的眼眸灿起晶莹。‘我在想,岳墨生写英雄侠女忏情录时,会不会是依照定国公的形象塑造出北侠向怀远’
‘啊!’云芷差点跳起来,眼中盈满兴奋。‘听你这幺讲,我也有同感’
‘我第一次见到定国公时,仿佛看见北侠向怀远从书里走出来。’雅静的语音微显颤动,尽管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记忆仍是那样鲜明。
那日父亲设宴招待即将返京的定国公叶智阳,她与云芷在人豪表哥的协助下,藏身在前院里一株枝叶浓郁的迎客松上,为了躲一只大黄蜂而不小心掉下来,幸好定国公出手相救。那一刻,两人相距得好近,他俊美的模样奢侈地展现在她的视线下,她的心跳动得好厉害,目光痴迷,无法移转,自此耿耿于心。
无数夜里,她不断回想着那一幕,他俯视着她时,眼里的关注,深黑的瞳眸里只充满她一人,而她眼中亦是,不正如词人笔下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境界吗?
而他的俊美,他的风度,他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她、便将她安全救下地的出神入化武艺,正如书中描述的北侠呀。自此,她所仰慕的北侠从书里走出,有了具体的形象,化身成闻名天下的战神定国公叶智阳。
‘我也是。不过表姐那时候真的很过分,顾着看定国公,忘了我的存在。要不是我看情况不对,自己呼救,还不晓得要在树上待多久呢!’说起当时的惊险,云芷仍余悸犹存。
‘我不是故意忘了你’雅静低下眼睫,脸上虽有歉意,菱唇却噙着一抹甜蜜的笑意,看得人豪不是滋味。
但他当然舍不得对心上人发脾气,便把满腔的不满全向妹子发作。
‘忘了你才好!如果不是你出这样的馊主意,雅静会跌下树吗?害我也被爹娘骂到臭头!’
‘已经跟你说过对不起了,男子汉大丈夫别这幺小气!’云芷嘟了嘟嘴,‘我也被骂了呀。还是静表姐最好了,有战神出手相救,可怜的我却只能全身打颤地缩在树上躲那只大黄蜂,差点就被叮到呢!’
‘表哥不是上去救你了?!’
‘对呀,表哥对我最好了。虽然武功比不上定国公,但赢你多多,把我安全地抱下来,人家好感动喔。’云芷嘴甜地道,听得劭杰莞尔。
‘感动到下地后,眼睛只会盯着定国公和戴玥看,一句谢谢都不会说喔。’人豪语带嘲弄。
云芷粉颊涨红,但那跟害羞完全没有关系,而是兴奋引起的,只见那圆圆的眼睛亮灿灿了起来。
‘定国公父子可是出名美男子,我以前常听人说起,却缘悭一面,好不容易有机会亲自一见,而且是那幺近地见,当然要把握机会。’说着,那双灵动的美眸里登时漾满倾慕,‘见到才发觉,传说根本不及亲眼见到的十分之一。’
传说定国公父子,俊美天下无人比,赛过石林关内众儿郎!对人豪而言已经是够夸张了,云芷还认为不及十分之一?敢情石林关众家雄赳气昂的男子汉在她眼里,非但无法与定国公父子相提并论,连人家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他越想越气,登时有种想斩断兄妹关系的冲动。‘所以你就一副花痴样,当着他们面这样说?’
‘什幺花痴?’云芷深觉受辱,‘人家定国公还赞我天真无邪,戴玥也说我好可爱。’
‘人家是客气,你当神气呀!’
‘你是在嫉妒我!’
‘我嫉妒你?’人豪对妹妹无人能敌的自信心感到好气又好笑。
‘你嫉妒我比你有人缘,嫉妒大家都疼我!’蕾芷趾高气扬地抬高下颚,试图做出睥睨兄长的高傲样。‘但那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定国公看起来好年轻。他跟戴玥站在一块,倒像是兄弟。’
‘哼哼!’
‘你说得没错。’雅静语音轻柔的附和,眸光闪烁出作梦般的神采。‘定国公就像北侠一样,年轻且意气风发、不染尘俗’
人豪早从妹妹那里得知雅静很迷岳墨生笔下的北侠向怀远,是以越瞧她说话的神情,便越不是滋味。
‘不过是小说里的角色,现实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暴躁地提醒她。
‘定国公就是北侠。’雅静抿紧嘴,语音虽轻,却十分坚决。
‘就算他是北侠,也是老了的北侠,年龄足以当你们父亲了!’
‘可是定国公看起来比爹和表姑爹年轻许多。’云芷沉吟道。
‘他的义子戴玥比你们还年长!’人豪气呼呼地强调。
‘那又怎样?’云芷故意跟兄长唱反调。‘还是有不少美女想嫁他为妾呀。若不是我听说定国公与他的夫人恩爱甚笃,早就宣称绝不纳妾室,我也想嫁他。’
‘你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吗?’人豪气急败坏。
‘姑娘家就不能想嫁个一等一的好夫婿吗?’云芷反驳。‘定国公武艺高强,人品俊秀,不晓得有多少姑娘暗恋他呢!不信的话,你问静表姐好了!’
人豪转向雅静,见她粉颊生晕,模样不胜娇羞,不由得怒气直冲脑门,口不择言了起来。‘他根本不是男人,嫁给他有什幺好的!’
‘你说什幺?’云芷听得两眼发直。
‘你乱讲!’雅静既惊且怒。
‘豪弟,你又胡说八道了!’劭杰蹙起眉头。
‘我没有胡说!’人豪见他们都不相信,干脆豁出去。‘我是从一位军医那里听说的。他早年曾跟随宫里的御医,跟着明帝御驾亲征。当时北地情势混乱,最强大的国家鬼术力受天朝逃往当地的叛臣怂恿,举兵入侵。明帝在定国公的保护下亲自领军,鬼术力的国师腾格路眼见己方战况危急,决定刺杀明帝,定国公为了保护明帝,被鬼术力的歹毒功夫伤了下体,但也格杀了对方。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男人了!’
‘他不是男人,难道变成女人?’云芷惊奇地问。
‘不是那样。’人豪顾忌着她与雅静都是未出嫁的姑娘,不敢说得太露骨。‘就像太监’
‘太监?’云芷虚心求教。‘他不是定国公吗?什幺时候当太监?’
‘他是定国公,但他是’人豪对妹妹的愚蠢感到头痛,‘失去了男性雄风,便成了太监’
‘他那幺具有男子气概,怎会失去男性雄风?’雅静眼中充满疑惑。
人豪一怔,无法否认她的话,但仍坚持己见地说:‘他不能传宗接代!’
这应该够明白了吧?要是这两个纯真少女再问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答出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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