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总也谈过以后,回应方式被确定了。
深蓝影业在xyz酒店火速召开新闻发布会, 导演亲自澄清关于“潜规则”的不实传闻。
公关部的开场白后, 谢兰生手正正麦克,道:“深蓝影业的结论是……这是一场蓄意构陷, 在网络上发帖的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谢兰生的声音极稳, 示意屏幕给出图片:“首先, 我必须向大家道歉, 我建组时调查失误, 没能查出演员副导人品上的重大缺陷。不过, 我在发现周姓副导收费试镜、利诱演员后,第一时间与其解约了。屏幕上是《一见钟情》与此人的解约合同。”
顿顿, 谢兰生又道:“我那天叫一个助理去看一看试镜现场,她察觉了一些问题, 我立即与莘总过去,而当时,此演员副导正在楼上对演员行龌龊之事。”
这个澄清太劲爆了, 台下记者目瞪口呆。
“我是见过当事人。敲开门后我跟她说, 一部电影所有角色都要导演亲自来定,而且, 绝大多数的副导演都是正常选演员的, 没人可以封杀她,她不需要受人威胁,之后就让对方离开酒店了。”谢兰生让深蓝的人点击播放一段视频,“这是酒店那段时间最完整的监控录像, 比较长,恳请大家耐心看完。”
视频缓缓播放出来。谢兰生与莘野两人赶到门口,用力砸门,之后门就没关上过。仅仅过了七八分钟,发帖子的女演员就拿着东西走了出来,还一边走一边抹泪。又是大约两三分钟后,谢兰生与莘野也离开了。
“哗……”有料了,娱乐记者们的脸上开始放光。
谢兰生在内心叹气,又说:“我们回到一楼以后,制片主任对试镜者第一时间进行退款了。这是演员签字照片,而这个,是当天银行流水。”演员签字只有姓氏,后面的字被打码了。银行流水则加盖着“中国工商银行”的章,每一栏都是500元,备注写着“试镜退款”。
“另外,”兰生又道,“我与莘总当天晚上去警察局对此报案了。屏幕上是报警回执,我们不会伪造这个,否则犯罪了。”
又是一片相机快门的声音。
“最后还有最荒谬的‘负能量’跟‘卖国求荣’……”谢兰生说,“首先,我那时候始终认为,可能现在还是认为,诚实、正对真实、直面人性,接受人的一切善恶,就是最大的正能量,而不诚实、逃避真实、否认人性,就是最大的负能量。《生根》源于一个新闻,屏幕上是相关报道,我今早翻图书馆的旧报刊才找出来的。我只是想记录记录这些人和这些事,再让大家看一看,说句实话,咱们今天种种争论……21岁的我是没想到的。1991年,14年前,也不存在这些东西。”接着,“1994年,我第三部电影作品差点入围戛纳电影节,大家知道,这是殿堂级的竞赛。但是那年的组委会换了一个新主席,他认为《山坎》宣传政治,最后警察解救哑巴的镜头太‘慷慨激昂’了,希望《黑白》代为参展。相信在座的很多人看过《山坎》还有《黑白》……我对这些无法接受,跟主席大吵一架,写了声明,退出戛纳。屏幕上是这份声明,我当年是传真去的,这是原件,大家看看吧。我们会做这份文件形成日期的鉴定,大家请给这件事情一点点的证明时间。我想,这能证明那个时候我只是想拍点故事,不屈服于权力,不管是哪边的权力,也不屈服于资本——环球影业让改成good ending我也同样是拒绝了。”传真具有法律效力,组委会是接受了的。
几秒钟后兰生又说:“《生根》是在日本朋友的party后卖出版权的,我不否认。当时,亚洲只有日本电影可以卖掉欧美版权,所以,我受邀时非常开心——我必须要卖掉电影、收回成本、还掉欠债。但是,电影人的相互交流不应该被国籍束缚,我们只是正常交友,我很珍惜这段友情。森田小姐很有思想,受大师们影响颇深。”谢兰生的十指紧握,声音带了一点颤抖,“就在事件发生以后,远在日本的森田竟发过来了一些资料……我牵连了我的朋友,我很愤怒,也很无奈。”
材料又被打出来了,旁边附着中文翻译。
“好了,”谢兰生说,“我真心希望,这场风波赶紧平静,这场闹剧赶紧过去,观众目光可以放在《一见钟情》电影本身上。”
他说完,深蓝影业的叶总又做了一些补充回应。
屋里都是各大电视、各大网站娱乐记者,他们会把这些回应最大限度传播出去。
…………
两点半钟,深蓝影业的发布会结束以后,公司公关在网络上同样发了澄清公告。
因为针对谢兰生的两个帖子是发布在天下电影论坛上的,深蓝影业这封回应也发布在了天下电影主版块上。
它采用了设问形式,一共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叫“《一见钟情》有潜规则?”第二部分叫“《一见钟情》收费试镜?”第三部分叫……而每一个标题下面,深蓝影业都啪啪啪贴出一堆实际证据,无法反驳的实际证据,与之并列的还有条理清晰的冷静说明。
与此同时,它还发了一封导演谢兰生的补充公告,题目叫《是我起了反叛之心——我的15年,我的反思》。
所有人都被打动了。
谢兰生在信里写道:
【我在最近才意识到,这个社会变化太快,很多朋友并不清楚十几年前种种状况,因此,我也愿意随便说说我这15年,我的想法。
我出生在1969年。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大概是三岁那年对于“电影”着了魔的。大家可能并不知道,直到1994年欧美电影才正式地进入中国,但我当时非常幸运,因为小叔有些门路可以跟他看“内参片”——由专人引进、翻译,给首长们看的片子。三岁那年,看到荧幕上机关枪突突突突地扫射时,我的手脚一阵抽搐,还“啊啊”地尖叫了。这件事在后来成了家人取笑我的素材。可我想啊,它那么真,那么真……又真实,又梦幻,像我们的现实世界,但是更美。真的更美。
我喜欢看“内参片”,比如《大幻影》《发条橙》《午夜牛郎》《安妮·霍尔》……并且深深为之着迷。我控制不住地每天模仿电影中的人物,学他们说话,学他们行动……可是后来我意识到,我学校的那些朋友都没看过这些片子,甚至,没看过任何片子。于是,为了不让朋友眼馋,我便把对电影的爱深深深深隐藏起来,可是,当它成为一个秘密,它变得更为珍贵。这一隐藏,就是十年。
说来还是不好意思,我本能考北大清华,却选择上电影学院,在交志愿的那天把第一志愿偷偷改了。家里当时鸡飞狗跳,我被打了无数顿。可我很开心,真的开心,好像,戈达尔的激烈情绪、特吕弗的人性洞察、斯科塞斯的慑人张力,都触手可及了。
可实际上不是这样。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国营的电影制片厂去工作。我为了有上片机会主动放弃留京名额,然而最终还是失望了。当时拍片需要厂标,我们单位一年一个,大导演们还不够分,刚毕业的只能等着。有回,厂里必须筹备、摄制关系户的一部电影,文学部的问了一圈,没有导演愿意沾,而我为了可以上片大刀阔斧修改剧本,可临开机时,厂长却让把“总导演”给有关系的其他人,我只能当执行导演。我拒绝了,继续蛰伏。到1991年3月,我听见厂长说,“谢兰生要锻炼五年才能真正承担重任。”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不“听话”,还是因为我新毕业。
可是,“等”会耗尽我的才华。那天,我决定了自己拍片。我当时对我自己说:“你好,我叫谢兰生,我已经毕业两年了,再不拍片我就要死了。”我想,为何画家可以画画,作家可以写书,导演却不能拍电影呢?我偷偷拍,再偷偷卖,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蹲监狱我也认了。作家不能只当助手,画家也不能,别人的片跟我的片完完全全是不同的。
于是开始筹备《生根》。
当时很难。为了筹资,我到公园演过猩猩……为了……我……中国境内不能冲印,我把片子送去澳洲,澳洲海关开箱检查,胶片见x光,报废了,一切又要重新开始……】谢兰生把一点一滴在纸上写出来了。
另起一行,兰生又道:
【我再一次非常幸运,《生根》入围都灵影展。我没资金去打广告,只能站在酒店门口,或站在会场门口,一边发宣传单,一边说:“请来看看我的片子!请来看看我的片子!”那个时候,参加影展、卖掉版权,在欧美的电影节和电影院中被放映,是唯二的见光机会。何况,我也必须还清欠债。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回来我被禁了8年。
1993年,《美丽的海》入围戛纳,1994年,《山坎》《黑白》退出影展,我就觉得挺没意思,欧美参展挺没意思,于是,带着自己几部片子在咖啡馆私下放映。有一回,我在举着大黑布遮某咖啡馆的天窗时,跌下来,摔断了腿,我在医院悄悄哭了,想,“我好想被公映啊。”“真的,好想被公映啊。”
1995年,vcd盗版碟流行起来,我觉得是一个希望,被看到的一个希望。于是,我请莘野来拍《圆满》,又一次参加影展。《圆满》柏林擒熊以后,盗版商们毫无反应,我就带着剧组的人在全国的租碟社问,让老板向盗版商们反馈这个市场需求,最终,我的盗版出现了,我那时候欣喜若狂,在大街上跑了起来。
1997年……
2003年,我永远都忘记不了。11月1号那天下午,我在新开的图书城漫无目的随便溜达,却见到了《看电影》杂志的总编辑张学文。在那里,张总编对我透漏,“民营公司不需要跟大制片厂买厂标了!”“流程变了,在前进了!”“电影局要给您解禁了!”
他没说错。2003年11月30号,在电影局与青年导演的座谈会上,我跟其他独立导演被电影局正式解禁。
而后,这一年半,我拍摄了《一见钟情》。
至此,走过漫漫的15年,我终于能被公开放映了。
被人看到的时候,我才是活着的。
在我看来,走当初的那一条路自然而然、别无选择,即使后来被讨论、受争议,我也从来不曾后悔,亦不曾羞愧。那时情况太特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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