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片刻后,他把脸转向山墙,跪起身来,两手向上摸索,继续攀登。他在下面默记的山墙样貌还留在脑子里。只要一闭眼,就会自动浮现山墙的全貌,他自小躲避哈克南猎奴者,这项本领就是从那时起练成的。指尖又找到一条能塞进去的细缝。他用双手开辟着向上的路。
在下面仰望的内拉越来越倾慕这位攀爬者。随着高度的增加,艾达荷渐渐变成了山墙上一个孤单的小点。他一定了解独自作出重大决定是什么感受。
我愿意怀上他的孩子,她想。我们俩的孩子长大后一定智勇双全。神帝希望他和赛欧娜育种是什么意图?
内拉天不亮醒来,漫步到村子边缘一座矮沙丘顶上,思索着艾达荷提出的计划。破晓的天际现出石灰白,远处扬起一条常见的弯弯曲曲的沙尘带。随着钢青色天幕徐徐拉开,无边无垠的沙厉尔也充分显露出它的敌意。她明白了,这些事情无疑都在神的预料之中。什么能瞒得过神呢?什么也瞒不过,连邓肯·艾达荷在高处奋力攀登天梯这件事也瞒不了他。
久久盯着艾达荷,内拉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山墙似乎横倒过来,而艾达荷变成了在坑坑洼洼的平地上爬行的小孩。他多小啊……越来越小。
一名助手递水给内拉,她喝了水之后,山墙才恢复直立状态。
赛欧娜蜷缩在第一溜岩架上,探身向上望去。“如果你摔下来,我接你的棒。”赛欧娜之前向艾达荷作出过这样的承诺。内拉觉得这是个奇怪的承诺。这两个人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艾达荷没能说服赛欧娜放弃这个不可为的承诺。
这是命中注定的,内拉想。是神的意志。
这是一回事。
艾达荷抓握的一小块石头掉了下来。已经发生过几次了。内拉盯着往下掉的石块。它用了很长时间才落到地上,中间在墙面上弹了又弹,说明山墙并不像肉眼判断的那样与地面完全垂直。
他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内拉想。而无论结果如何,那都是神的意志。
可她还是觉得心在怦怦跳。艾达荷的冒险行动真性感,她想。这不是被动接受的色情,而是紧紧攫住她的罕见魔法。她不得不一直提醒自己,艾达荷不属于她。
他属于赛欧娜。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假如他失败了,赛欧娜会上。赛欧娜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内拉在想,要是艾达荷爬到顶了,自己会不会高潮。现在他离墙顶已经那么近了。
扒掉那块石头之后,艾达荷深吸了几口气。
太惊险了,他紧贴着墙面上的三个支撑点,等待自己镇定下来。那只活动的手仿佛自动地再次向上摸索起来,蠕动着经过石块松脱之处,探进一道狭缝中。慢慢地,他把重心移到这只手上。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左膝触碰到一个踩踏点。他抬脚上去试了试。记忆告诉他快要到顶了,但他把记忆撇到一边,一心只想着眼下的攀爬和雷托明天要来这个事实。
雷托和赫娃。
这个他也不能想。但挥之不去。墙顶……赫娃……雷托……明天……
每一个念头都在加重他的绝望,迫使他回想起儿时的攀爬经历。他越是有意识地去回忆,手脚动作就越不利索。他强令自己停下,深吸几口气,稳住神,试图恢复过去那种自然而然的动作。
然而那些动作真的是自然而然的吗?
他思路阻滞。他觉得有干扰,还隐隐看到一个结局……一个无可挽回的结局。
雷托明天就会来到上边。
艾达荷感觉贴住岩石的这面脸颊在淌汗。
雷托。
我会打败你的,雷托。我会打败你,为我自己,不为赫娃,只为我自己。
一种升华感油然而生。前一晚他在为这次攀墙行动作心理准备时,也有过类似的感觉。赛欧娜发觉他睡不着,就跟他聊起来,详详细细地忆述自己怎么在禁林里狂奔,又怎么在河边发的誓。
“我已经起誓担任鱼言士指挥官。”她说,“我会恪守誓言,但我希望自己并不按他的意愿来兑现。”
“他的意愿是什么?”艾达荷问。
“他有很多企图,我不可能都知道。谁看得透他?我只知道我永远不会饶恕他。”
想到这里,艾达荷的意识又回到了当下,脸颊紧贴山岩,微风吹干了汗水,他觉得冷。不过他已经稳住了神。
永不饶恕。
艾达荷感觉到其他所有自我的亡魂的确存在,那些死灵全都殒命于为雷托效命的任内。他可以相信赛欧娜的怀疑吗?可以。雷托的身体和双手都能杀人。赛欧娜转述的传言有一定可信度。而且赛欧娜也是厄崔迪人。雷托变了……不再是厄崔迪人,甚至不能算人。与其说他现在是一个活物,不如说是一种不可理喻的非理性存在,他与自己的一切过往一刀两断了。赛欧娜反抗他。真正的厄崔迪人都背弃他。
就像我。
非理性的存在,别无其他。一如这山墙。
艾达荷右手上探,摸到一溜尖尖的岩架。再往上摸不到东西,他试着回忆此处是否有一道宽缝。他不敢相信已经到顶了……应该没这么快。当他将全身重量吊在岩架上时,锋利的边缘切进了手指。他伸出左手,摸到一个抓握点,慢慢提起身子。他的眼睛抬升到与两手齐平处。他看到了一片平地,向前铺展开去……一直延伸到蓝天。他双手抓握的地面有一道道裂纹,显然经过了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他在平地上向前蠕动指尖,摸到一条缝就换一只手,胸部上去了……接着是腰部……胯部。他就地一滚,连扭带爬地尽量远离墙边,这才站起身来,看看四周究竟是什么情况。
的确是墙顶。登山钉和锤子都没用上。
一阵微弱的声音传到他耳边。欢呼声?
他走回墙边向下望去,朝下面的人挥手。是的,他们在欢呼。他转身迈步来到路中央,让欣喜之情渐渐止住肌肉的颤抖,抚慰双肩的酸疼。他慢慢转了一圈,环视周遭,这才凭记忆对攀爬高度作了个估测。
九百米……至少这么高。
这条皇家大道勾起了他的兴趣。跟通往奥恩城的那条不同,这条路异常宽阔……起码有五百米宽。路面呈光洁的灰色,连绵不绝,两侧路沿各距墙边约一百米。两行路界均以一人高石柱为标志一字排开,仿佛为即将驾临的雷托站岗放哨。
艾达荷走到沙厉尔对面的崖边向下望去。在深深的山脚下,碧绿的激流拍击凸岩,白沫翻飞。他转头向右,也就是雷托要来的方向。大道和山墙朝右拐了个大弧度,弯道起点距艾达荷所在位置约三百米。艾达荷回到大道上,沿路边顺着弯道行走。他在一个S弯前停住脚步,前方路面收窄并微微下倾,他观察着眼前呈现的新景象。
缓坡再往前约三公里,道路又一次收窄,经由一座大桥越过河谷。此桥仿若高架在仙境之中,从远处望去其桁架如玩具般不真实。艾达荷想起通往奥恩城的路上也有一座相似的桥梁,脚底踏在桥面上的感觉依然印在脑海里。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并像其他军队将领那样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桥梁的两面性来——既可以通行,又能充当陷阱。
他离开大道往左走,低头望向耸立在大桥另一头的山墙。大道在对岸稍稍拐了个弯后,笔直向北延伸下去。有两道山墙呈平行状将河流夹在中间。河谷是人工开凿的,河水自北向南流,产生的水汽则导入一股由南往北吹的风。
艾达荷不再看河。它眼下在那里,明天也会在那里。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大桥上,用受过军事训练的目光审视它。他点了点头,转身由来路返回,边走边举起盘在肩上的细绳。
看见绳子扭动着从天而降,内拉终于达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