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一大块能锁住水分的生物体,把水这种“毒物”和由沙鲑最终演变而成的巨型生物——夏胡鲁——隔绝开来。
沙鲑在他手中蠕动着,延展着身子。它移动时,他感到他所选择的幻象也在随之延展。就是这个线头,不是其他的。他感到沙鲑变得越来越薄,他的手越来越多地被它覆盖。没有哪只沙鲑曾接触过这样的手,每个细胞中都含有过度饱和的香料。也没有哪个人曾在香料如此饱和的状态下存活下来,而且还保持着自己的思考能力。雷托精心调节着体内的酶平衡,吸收他通过入定状态得到的确切的启示。来自他体内无数的已与他融为一体的生命所提供的知识为他明确了前进道路,他只需再做些精细的微调,避免一次性释放剂量过大的酶,因刹那间的疏忽而遭灭顶之灾。与此同时,他将自己与沙鲑融合在一起,沙鲑的活力成了他的活力。他的幻象为他提供了向导,他只需跟随它就行。
雷托感觉到沙鲑变得更薄,覆盖了他手上更多的部位,并向他的手臂进发。他找到另一条沙鲑,把它放在第一条上面。这种接触使两只沙鲑狂乱地蠕动了一阵子。它们的纤毛相互交织,形成一整张膜,覆盖到他的肘部。沙鲑曾经是儿童游戏中的活手套,但这一次,它们扮演着雷托皮肤共生物的角色,变得更薄、更敏感。他戴着活手套,弯腰抚摸着沙子。在他的感觉中,每颗沙粒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覆盖在皮肤上的沙鲑不再只是沙鲑,它们变得坚韧而强壮。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它们会越来越强壮,同时也使他强壮起来……他那只摸索的手又碰到一条沙鲑,它迅速爬上他的手,与刚才那两条混为一体,融入了它的新角色。坚韧却又柔软的皮肤一直覆盖到了他的肩膀。
他将意识集中起来,发挥到极致,成功地把新皮肤融入了他的肉体,杜绝了排异反应。他的意识丝毫没有理会这么做的后果。重要的是他在入定状态下获得的幻象;重要的是历经苦难之后才能踏上的金色通道。
雷托脱下他的长袍,赤裸着身体躺在沙地上,他戴着手套的胳膊横在沙鲑行进的路线上。他记得甘尼玛曾经和他抓住过一条沙鲑,把它在沙地上反复摩擦,直到它收缩成了一条“婴儿沙虫”——一个僵直的管状物,一个盛着它体内绿色糖浆的器官。在管子的一头轻咬一口,趁伤口愈合之前吮吸几口,就能吃到几滴糖浆。
沙鲑爬满他的全身。他能感到自己的脉搏在这张有生命的膜下跳动。一条沙鲑想覆盖他的脸,他粗暴地搓着它,直到它蜷缩成了一个薄薄的滚筒。滚筒比“婴儿沙虫”长得多,而且保持着弹性。雷托咬住滚筒末端,尝到一股甜甜的细流,细流维持的时间比任何弗雷曼人所碰到过的久得多。他感到了糖浆带给自己的力量。一阵奇怪的兴奋感充斥了他的身体。膜再次想覆盖他的脸,他迅速地反复搓着,直到膜在脸上形成了一圈僵硬的隆起,连接着他的下巴和额头,露出耳朵。
现在,那个幻象必须接受检验了。
他站起来,转身向棚屋跑去。移动时,他发现自己的脚动得太快,让他失去了平衡。他一头栽倒在沙地上,随后翻了个身又跳起来。这一跳使他的身体离地足有两米。当他落到地上、想重新开始奔跑时,他的脚又开始移动得过于迅速。
停下!他命令自己。他强迫自己进入放松的状态,在体内融合了众多意识的池子中凝聚自己的感觉。他内敛注意力,注视着当下的延伸,由此再一次感觉到了时间。现在,那张膜正如预知幻象中那样,完美地工作着。
我的皮肤不再是我自己的了。
但是他的肌肉还得接受训练,才能配合加快的动作。他不断开步走,不断倒在地上,然后又不断翻身跃起。几个回合之后,他坐在地上。平静下来以后,他下巴上的隆起想变成一张膜,盖住他的嘴巴。他用手压住它,同时咬住它,吮吸了几口糖浆。在手掌的压力下,它又退了回去。
那张膜与他的身体融合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雷托平趴在地上,开始向前爬行,在沙地上摩擦着那张膜。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每颗沙粒,但没有任何东西在摩擦着他自己的皮肤。没过多久,他已经在沙地上前进了五十米。他感觉到了摩擦产生的热量。
那张膜不再尝试盖住他的鼻子和嘴巴,但是现在他面临着进入金色通道之前第二个重要的步骤
。他刚才的行动已带着他越过了水渠,进入被困的沙虫所在的峡谷。它被他的行动吸引了,他听到了它在发出咝咝声,而且正逐渐向他靠近。
雷托一下子跃起身来,想站在那儿等着它,但结果仍和刚才一样:加大加快了的动作让他的身体向下栽倒,往前蹿出了二十来米。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坐在地上挺直上身。沙子直接在他面前凸起、蠕动,在星光下留下一条魔鬼般的轨迹。接着,在离他只有两个身长的地方,沙地爆裂开来,微弱的光线下,水晶般的牙齿一闪而过。他看到了沙洞内张开的大嘴,洞深处还有昏暗的火光在移动。浓郁的香料气味弥漫在四周。但是,沙虫没有向他冲来,它停在他眼前。此时,一号月亮正爬上山丘。沙虫牙齿上的反光映衬着它体内深处闪耀的化学反应之火。
深埋于体内的、弗雷曼人对于沙虫的恐惧要雷托逃走。但他的幻象却让他保持不动,让他沉迷于眼前这一似乎无限延长的时刻。还没有人在离沙虫牙齿这么近的情况下成功逃生。雷托轻轻移动自己的右脚,却绊在一道隆起的沙脊上,放大了的动作使他冲向了沙虫的大嘴。他连忙膝盖着地,停住身体。
沙虫仍然没有移动。
它只感觉到了沙鲑。它不会攻击自己在沙漠深处的异变体。在自己的领地内或在露天的香料矿上,一条沙虫可能会攻击另一条。只有水能阻挡它们——还有沙鲑。沙鲑是盛满水的胶囊,也是水的另一种形态。
雷托试着将手伸向那张可怕的大嘴。沙虫往后退了几米。
消除恐惧之后,雷托转身背对着沙虫,开始训练他的肌肉,以适应刚刚获得的新能力。他小心地向引水渠走去。沙虫在他身后仍然保持着静止。越过水渠后,他兴奋地在沙地上跳了起来,一下子在沙地上方飞行了十余米。落地后,他在地上爬着、翻滚着、大声地笑着。
小棚屋门的密封口被打开了,亮光洒在沙地上。萨巴赫站在油灯黄紫色的灯光下,愣愣地盯着他。
笑声中,雷托又回头越过引水渠,在沙虫面前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伸开双臂看着她。
“看啊!”他呼喊道,“沙虫服从我的命令!”
她被惊呆了。他转身围绕着沙虫转了一圈,然后跑向峡谷深处。随着对新皮肤的逐渐适应,他发现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肌肉就能快速奔跑,几乎完全不耗费他自己的力气。随后,他开始发力,在沙地上向前飞奔,感到风摩擦着脸上裸露的皮肤,一阵阵发烫。到了峡谷尽头,他没有停下来,而是纵身一跃,跳起足有十五米。他攀住悬崖,四肢乱蹬,如同一只昆虫般,爬上俯视坦则奥福特的山顶。
沙漠在他眼前延展开来,在月光下如同一片巨大的银色波涛。
雷托的狂喜之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踱着步,感觉着变得异常轻盈的身体。刚才的运动使他的身体表面产生了一层光滑的汗水膜。通常情况下,蒸馏服会吸收这层膜并把它送往处理装置,在那儿过滤出盐分。而此刻,等到他放松下来,这层汗水已经消失了,被覆盖在他身体表面的膜吸收了,而且吸收的速度远比蒸馏服能达到的快得多。雷托若有所思地拉开他嘴唇下的那个隆起,把它放进嘴里,吮吸着甜蜜的液体。
他的嘴巴并没有被覆盖住。凭着弗雷曼人的本能,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水分随着每次呼吸流失进了空气。这是浪费。雷托拉出一段膜,用它盖住自己的嘴巴。当那段膜想钻入他鼻孔时,他又把它卷下来。他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直到那段膜封住他的嘴、而又不再往上想封住他的鼻孔。随后,他立即采用沙漠中的呼吸方式:鼻孔吸气,嘴巴呼气。他嘴上的那段膜鼓成了一个小球,但嘴上不再有水汽流失,同时他的鼻孔却保持着畅通。
一架扑翼飞机飞行在他和月亮之间,倾斜着机翼转了个弯,随后降落在离他大约一百米的山丘上。雷托朝它瞥了一眼,然后转身看着他来时的峡谷。下面引水渠的对岸,许多灯光正晃来晃去,乱成一团。他听到了微弱的呼喊声,听出了声音中的歇斯底里。从扑翼飞机里下来了两个人,向他逼近。他们手中的武器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现在是通向金色通道最关键的一步。他已经穿上了有生命的、由沙鲑膜形成的蒸馏服,这是厄拉科斯上的无价之宝……我不再是人。今晚的事将被广为传播,它将被放大、被神化,直到亲身参与其中的人都无法从中看出真实事件的原貌。但总有一天,那个传说会成为事实。
他朝山崖下望去,估计自己离下方的沙地大约有二百米距离。月光照亮了山崖上的凸起和裂缝,但找不到可以下去的路。雷托站在那儿,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朝他跑来的人,随后走到悬崖边,纵身跃入空中。下落约三十米后,他弯曲的双腿碰到了一个凸出物。增强了的肌肉吸收了冲击力,并把他弹向旁边的一个凸起。他双手一抓,抓住一块岩石,稳住身体,接着又让自己下坠了二十米左右,然后抓住另一块岩石,又再次下降一段距离。他不断跳跃着,不断抓住凸出的岩石。他用纵身一跃完成了最后四十米,双膝弯曲着地,然后侧身一滚,一头扎进沙丘光滑的表面,沙子和尘土扬了他一身。他站了起来,接着一举跃上沙丘顶部。嘶哑的叫喊声从他身后山丘的顶上传来,他没有理睬,而是集中注意力,从一座沙丘顶部跳到另一座沙丘顶部。
越来越适应增强的肌肉以后,他觉得在沙漠上的长途跋涉简直是一种享受。这是沙漠上的芭蕾,是对坦则奥福特的蔑视,是任何人都未曾享受过的旅途。
他算计着那两个扑翼飞机乘员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到重新开始追踪需要多长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时,他一头扎向某座沙丘背光的一面,钻了进去。获得新力量以后,沙子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比重稍大的液体,但当他钻得太快时,体温却升高到了危险的程度。他从沙丘的另一头探出头来,发现膜已经封住了自己的鼻孔。他拉下鼻孔中的膜,感到他的新皮肤正忙着吸收他的排泄物。
雷托把一段膜塞进嘴里,吮吸着甘露的同时抬头观察天空。他估计自己离苏鲁齐有十五公里远。一架扑翼飞机的轨迹划过天空,仿佛一只大鸟。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又一只大鸟。他听到了它们拍打机翼的声音,还有消音引擎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吮吸着有生命的管子,等待着。一号月亮落下了,接着是二号月亮。
黎明前一小时,雷托爬了出来,来到沙丘顶部,观察着天空。没有猎手。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前方的时空中是重重陷阱,一步踏错,他和人类就会受到永世难忘的教训。
雷托向东北方向前进了五十公里,随后钻入沙地以躲避白天,只在沙地表面用沙鲑管子开了个小孔。在他学习如何与那张膜相处的同时,膜也在学习着如何与他相处。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张膜会对他的肉体带来其他什么后果。
明天我要袭击嘎拉·鲁仁,他想,我要摧毁他们的引水渠,把水放到沙漠中。然后我要去闻达克、老隘口和哈格。一个月内,生态变革计划会被迫推迟整整一代人。这会给我留出足够的时间,发展出新的时间表。
自然,沙漠中的反叛部落会成为替罪羊。有的人还可能想起迦科鲁图盗水者的往事,厄莉娅会被这些事缠住,至于甘尼玛……雷托默念着那个能唤醒她记忆的词语。以后再来处理这件事吧……如果他们能在纷繁的线头中活下来。
金色通道在沙漠中引诱着他,它仿佛是一个现实存在的实体,他睁开双眼就能看到它。他想象着金色通道中的情景:动物游荡在大地上,它们的存在取决于人类。无数个世代以来,它们的发展被阻断了,现在需要重新走上进化的正轨。
随后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告诉自己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像男人般面对面了,幻象中的未来只有一个能最终化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