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三、十四这么点儿我也照旧会红着脸训斥,只有对他,我像供着佛爷似的,还算什么母子?若是要这样注定不能长久,还不如现下就淡了情分,他自强自立去,我也落得清静。”
“你别说这样的话。”布贵人稍稍有些着急。
“不是我狠心。”岚琪长长一叹,“哪怕他真的不认我了,我也会一辈子护着他不让人欺负他,可我不想做母子做得那么辛苦,我做娘的对儿子说句话,还要处处小心,那是什么滋味?十几年了,我受够了。”
布贵人还是劝:“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你也别把他想得太聪明,你委屈我知道,可孩子也有转不过弯的时候,你也耐心一些,现下谁也不管你们,就这么僵着,能好得了吗?你都委屈十几年了,再委屈一次好好和四阿哥说说,也不难。”
岚琪脸上软下几分,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轻声嘀咕:“我知道,我不过是冲姐姐发发脾气,心里总是明白,就因为我是做娘的,受委屈也是应该的。”
布贵人哭笑不得,捧着心口说:“刚才你说得那么激动,把我吓坏了。”
“还能怎么着,他到底是我儿子。”岚琪一改方才面对内务府那群老奸巨猾的奴才时精明能干的气势,这会儿软软地伏在桌上嘀咕,反像是受了委屈的闺女似的,“我早就想好了,他再不理我,我就去找他,他是我儿子,只有不要爹娘的孩子,没有不要孩子的父母。”
布贵人松口气说:“你们注定是母子了,脾气也都一样,好在你还明白自己是做娘的。”
姐妹俩说说体己话,岚琪心里畅快多了,但之后几天青莲每日来禀告四阿哥的事,那孩子仍旧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他到底在烦恼什么,书房里也没什么异样的动静,岚琪心里很担忧,一时又找不着好的机会去和儿子说说,越担心越着急。
腊月初七时,袁答应生下小公主,母女平安,宫里总算添了件喜事,腊八这天太后又在宁寿宫赏腊八粥,虽非铺张庆贺,宫里总算热闹了些,皇帝的意思是还侍奉太后这位长辈在宫里,不能太过悲伤逝者,而忘了对太后的孝道,如此宫里人更放得开些,只是谁都明白其中的分寸。
阿哥们这天也都早一个时辰下学,一道往宁寿宫给太后磕头领赏,兄弟们吃了粥各自要回去,四阿哥带着小和子几人步行回承乾宫,经过永和宫门前,他稍稍停了停脚步,小和子笑嘻嘻上来说:“主子,咱们进去吗?”
胤禛摇摇头:“方才皇祖母不是说了,好些伯母婶婶在永和宫,我去做什么,怪麻烦的。”他说罢往承乾宫去,小和子无奈地一路跟着,絮絮叨叨半天劝说他去请个安,结果被小主子不耐烦地骂了,捂着嘴再不敢开口。
进承乾宫的门,骤然的冷清让胤禛心里一颤,养母去世后,承乾宫里的人手清减了许多,加之这边他还算在为养母守孝,太监宫女连说话都很小声,更别说什么欢声笑语了。
“四阿哥,你回来了?”
正往门里去,忽然听见清亮温柔的女孩子声音,那么熟悉的一声“四阿哥”,胤禛循声望过去,廊下站着亭亭玉立的毓溪,她脸上灿烂甜美的笑容,顿时扫去承乾宫许多阴霾。
“四阿哥,毓溪小姐可真好看。”小和子贼兮兮地凑上来,被主子在脑门上赏了一巴掌,胤禛瞪了他一眼便往毓溪那里去,小姑娘周正地屈膝行了礼,他则问:“你一早来了?”
毓溪点头:“来了半天,已经在宁寿宫吃过粥。”
胤禛微笑:“我也才吃了粥来的。”似乎不知说什么话好,问道,“你这就要走了?”
毓溪笑着晃了晃脑袋:“特地等四阿哥回来,我阿玛从江南得了几幅字画,我送进宫来请德妃娘娘赏玩,娘娘说四阿哥喜欢这些,让我拿来先给你挑选,若是喜欢就都留下,有不喜欢的,娘娘再收着。”
胤禛哦了一声,要往自己的屋子去,毓溪立定没动,喊了他道:“去四阿哥的屋子,不大方便,字画搁在正殿里头了,那里宽敞也铺得开。”
小姑娘粉面微红,赧然垂下眼帘,因不见四阿哥应答,自己便转身往正殿去,倒是胤禛愣了愣,被小和子推了一下才跟过来,但见正殿里铺了新的地毯,地毯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卷画轴,毓溪跳进去就跪坐在地毯上,朝四阿哥招手说:“再晚些,天暗了看不清楚,点蜡烛看怕烧着了。”
胤禛忙从门前挪开,光线更明亮地照进来,落在毓溪的脸上,秀美白皙的脸颊似绽放光芒,她笑着回过头要说话,却见四阿哥的目光直直地停在自己身上,小姑娘怦然心动,羞涩地垂下脸,轻声说:“四阿哥,你喜欢吗?”
“喜欢。”胤禛脱口而出。
毓溪怔然举目望着他,双颊绯红眼波流转,怯怯嗫嚅:“喜欢这幅画吗?”
胤禛仓促地收回目光,将视线转在她手里的画上,点了点头说:“喜欢,这幅就留下好了,我近来也学着画画了,闲来临摹也好。”
“是。”毓溪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来,偷偷又看了一眼胤禛,转过脸轻声说,“皇后娘娘薨后,我就病了,一直没能进宫对四阿哥说声节哀,今天看到四阿哥精神不错,也放心了。”
胤禛问道:“你病了?好了吗?”
毓溪笑:“自然好了才能进宫,四阿哥看我气色可好?”
胤禛淡淡笑着,点头说:“脸上红扑扑的,很有精神。”顿了顿轻声道,“你越来越好看了。”
毓溪紧张地将手里的画轴卷起放开又卷起放开,半天吐出几个字:“你说的我才信。”
殿门外,小和子扒拉着门偷看,冷不丁被青莲踹了一脚屁股揪着耳朵拎走,他却笑嘻嘻地捂着耳朵说:“姑姑您看,主子好久没笑了,毓溪小姐果然有法子。”
青莲嗔怪道:“将来成了福晋,成了你的主子,你再敢这样扒着门看,一定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和子憨憨笑,十分憧憬地说:“不知几时才能喊一声福晋,太子还没娶媳妇呢。”
“你又多嘴了,等我回了德妃娘娘,打断你的腿。”青莲使劲拧小和子的耳朵,呵斥他,“一心一意照顾主子,不要去想旁人的事,太子和阿哥们的事,该你说的吗?”
小和子怕挨打,连连答应,可还是被青莲责罚不许吃晚饭,倒是之后去永和宫回话,德妃娘娘听说四阿哥和毓溪小姐在一起好好看书写字,高兴地赏了他一碟芝麻糖,自然有更好的点心让带回来给阿哥和小姐吃。
且说胤禛和毓溪在正殿赏罢了字画,胤禛就让人把笔墨书册都拿去那里,毓溪坐在一旁磨墨,胤禛心无旁骛地背书诵读,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承乾宫内华灯初上,青莲端着小和子从永和宫带回来的点心进来,温和地说:“小姐饿不饿?我们四阿哥近来都不进晚膳,只怕您饿了吧。”
毓溪笑而不语,胤禛见那几件点心很精致,略有些食欲,又怕毓溪饥饿,便道:“我们拿了在廊下坐着吃,屋子里闷半天了,想透透气。”
青莲很高兴,赶紧去布置,等他们出来,烧得红旺的火炉两边各摆了一盆,凳子上铺了兽皮毯子,中间一张小桌,桌上有精致的铜炉,不疾不徐的火焰温着一壶奶茶。
两人坐下略进了几块点心,胤禛亲自给毓溪递过一碗热乎乎的奶茶,触及指间觉得很凉,不禁道:“你冷?”
毓溪捧过奶茶捂着手说:“冬天一向手凉,除非在被窝里捂着,大夫说身子弱没血气,一直吃药调理的。”
“你年纪那么小,就总吃药怎么好?”四阿哥似乎很抵触吃药这样的事,大概是长年累月看着养母吃药,可她终究还是仙去,心里才觉得医药不可靠。
毓溪喝了两口热奶茶,身子暖暖的,脸上又飘起红晕,可是见四阿哥皱着眉,有些紧张,想起进宫前无意中听额娘和
阿玛说的话,心中打鼓,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四阿哥,你现在叫德妃娘娘额娘了吗?”
最早最早,是毓溪头一个问他的,彼时四阿哥想也没想就回答出来,今天却愣住了,好半天自顾自地喝掉一整碗奶茶,才回答:“我总觉得,不大一样了。”
毓溪是听阿玛额娘私下里担忧,说宫里传闻德妃娘娘与四阿哥母子不和睦,她也一直悬在心里,今日见了德妃娘娘依旧那样温柔亲昵,倒是四阿哥看着怪怪的。
“我在宫外头就听说……”毓溪很紧张,松了手中的茶碗,垂手在桌下绕着手指,慢吞吞道,“四阿哥和德妃娘娘,不和睦吗?你为什么还一个人住在承乾宫?”
胤禛板着脸看她:“额娘叫你来说这些的?”
毓溪慌忙摇头,急红了脸:“没有的事,我听阿玛对额娘担心,我也……”她双眸晶莹,似要落泪般,但忍住了,只稍稍有些哽咽,“我也担心你,皇后娘娘薨了后,我总是哭才病不肯好。”
胤禛垂下眼帘:“皇额娘很喜欢你,你来陪她的那几天,她很高兴。”
“德妃娘娘呢?”毓溪似乎是说出口了反而不怕了,清清楚楚地问,“你和德妃娘娘真的闹别扭了?”
“我怎么好对额娘闹别扭?”胤禛道,但神情低落,似自言自语说,“但皇额娘走后,额娘对我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很温柔总是笑,可是现在总会说些严肃的事,我不喜欢听。”
“长辈们总比我们……”
“我知道。”胤禛打断了毓溪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前些日子才知道,皇阿玛问功课那天,那些题三哥和八弟他们都会,他们也用功学、用心背了,可是那天太子哥哥表现不佳,他们后来轮上,就都故意装傻,只有我太得意,非要争个长短。我现在才明白,额娘说的那些话全中了,心里很不甘心很后悔。”
“对自己的额娘,有什么不能说的?”毓溪轻声道,但不敢正视胤禛的眼睛,低头盯着面前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奶茶说,“四阿哥别看我在宫里规规矩矩很礼貌,我在家也是有祖母有姨奶奶们宠的。仗着她们宠爱,偶尔会和额娘闹脾气,甚至跟阿玛顶嘴,额娘气急了几天不理我,阿玛气急了甚至要打我,但过几天我认个错撒个娇,就什么事都没了,我家姨奶奶说,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
胤禛淡淡一笑:“我从前也对皇额娘发脾气顶嘴,有时候好几天不说话,但很快就好了。”
毓溪笑道:“可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四阿哥是不是想,现在这个年纪了,不能撒娇了?”
胤禛心情渐渐好,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点头说:“我想去认错,想跟额娘好好说,我往后会好好听她的话。可就是觉得别扭,若是从前,在皇额娘榻上一滚,就什么事都没了。”
毓溪也放松下来,笑得花儿一样,轻声说:“以前不是跟六阿哥一道随娘娘睡过?那就再来一回,躺着和娘娘好好说说,我不告诉人家。”
胤禛笑出声,难为情地说:“胡闹。”
两人心情都见好,铜炉里的火也更旺了,却突然听门前脆亮的童声喊着四哥,又不耐烦地吆喝:“走快点儿。小宸儿,你太慢了。”
青莲带着更多的人打灯笼来,院子里照得通亮,但见温宪公主领着裹得圆滚滚的妹妹来,温宸走路一晃一晃,穿得又厚实,乍一眼看,真像个棉球滚过来似的。
胤禛上前抱起小妹妹,温宸甜甜地亲了哥哥,瞧见跟上来的毓溪,笑眯眯地喊着:“漂亮姐姐。”
小魔王带着妹妹一来,胤禛和毓溪好好说话的气氛被打破,只能陪着两个小捣蛋在暖阁里闹腾,可是温宪天不怕地不怕,嫉妒心又重,见不得大家多偏疼小妹妹,这一闹便闹出点事。
等她大哭小叫地被抱回永和宫,岚琪看着环春几个按着被烫伤的女儿上药,才听毓溪和胤禛战战兢兢地解释,说温宪见毓溪喂热奶给小宸儿吃,她就非要凑过去,挤来挤去把桌上的手炉掀翻,里头炭火星子溅出来,扑在她手背上了。
岚琪就知道是女儿自己淘气,而且只是手背上稍稍两点伤口,毓溪在,她也不好责备,只温和地说着:“没事了,你们早些歇着去,毓溪今晚在宁寿宫住,让绿珠送你过去,再晚些太后也要休息了。”
毓溪福身答应,临走前朝四阿哥使了眼色,胤禛却尴尬地回避,她略着急,索性开口道:“德妃娘娘,四阿哥有话跟你说,臣女先告退了。”说罢转身跑开,留下岚琪与胤禛面面相觑,小男子汉脸色渐渐涨红,憋了半天说:“额娘,这里太吵了。”
看着儿子满脸孩子气,方才他们金童玉女般进来时,岚琪恍惚觉得是有了儿媳妇了,这下一开口说话,又活脱脱是个小孩子。
“去十三、十四屋子里坐会儿,我哄了温宪就来。”岚琪微微笑,把儿子推到门前,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就先回来对付大哭大闹的小魔王,温宪是个要人哄的脾气,更何况这会儿是被烫伤了,更加有道理哭闹,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玄烨能镇得住她,岚琪也时常束手无策。
比起妹妹那儿吵得人脑壳疼,弟弟屋子里特别安静,进门时正看到俩小兄弟伏在炕桌上,十三阿哥自己吃一口饭,再给弟弟喂一口,兄弟俩差了一岁多,可十四长得十分壮实,就快赶上小哥哥了。
“是(四)哥。”胤祥看到四阿哥来,欢喜地放了手里的勺子,爬到炕沿伸手要四哥抱抱,他口齿还不清楚,四和十分不清楚,总是“是哥是哥”地喊胤禛,性子很黏人,黏岚琪黏乳母,看到哥哥姐姐都要抱抱,一见四阿哥就更乐。
小家伙胖乎乎的脸上还沾着饭米粒,胤禛给他拿下来,边上乳母递来帕子,他小心地给弟弟擦拭干净,可再抬头看十四,那孩子自己爬到桌边,拿起小哥哥放下的勺子自己开始扒拉饭吃,乳母在一旁说:“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日夜颠倒,今天又睡晚了,这会儿才吃饭。十四阿哥不肯吃自己的饭,一定要吃十三阿哥的。”
其实就是一碗白米饭,他们倒是好对付,白米饭也吃得津津有味,十三阿哥看见弟弟拿他的勺子把米饭拨得到处都是,只乐呵呵地笑着一点不生气,这要换做小宸儿动一动温宪的东西,姐姐早一巴掌招呼上去了。
“吃饱了吗?和弟弟一起去吃。”胤禛放下胤祥,拍拍他让他坐回去,胤祥抱着哥哥不肯撒手,他只能带着弟弟一同坐回来,可胤禵正拨得高兴,看到米饭散了一桌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大概是吃饱了已经无心食物,只想着玩儿。
“浪费粮食了,你十三哥还没吃。”胤禛一本正经地说着,十四阿哥迷茫地看着他,不足两岁的孩子,简单的话能会意,但大部分听不懂,可是他们有一样的天性,就是会看脸色,晓得大人脸上是喜是怒,知道拿捏着应对。
便见十四阿哥晃悠悠舀起一勺米饭,可米饭顺着他的手一路洒落,递到哥哥面前时几乎全洒了,勺子上只留下零星几粒米,他咿咿呀呀地发出声,像是在说“吃”。
乳母见四阿哥似乎不大高兴,凑过来顺手把洒落的米饭收拾掉,一面说着:“十四阿哥是请您吃呢,十四阿哥可不大愿意把食物分给别人,今天倒是新鲜了。”
却见十三阿哥凑过去,一口吃掉了弟弟举着的米饭,显然吃的人不对,十四阿哥愣了愣,收回手又费劲地舀了一勺,实则他还不会用勺子,也就是看着哥哥弄自己胡乱学的,勺子还是反手抓的,再一勺米饭,就全被甩了出去。
小家伙着急,发脾气扔掉了手里的勺子,十三阿哥则吓了一跳,娇滴滴跟哥哥说:“弟弟又发急了。”
胤禛摇摇头,捡起勺子,把十三弟放下,亲手喂他吃,胤祥很乖吃得很香,这下被乳母抱在一旁哄的十四阿哥又眼馋了,过来要一起吃,胤禛便指一指边上说:“好好坐。”
乳母把小阿哥放下,胤禵爬到小哥哥身边靠着,总是偷偷看一眼大哥哥,又眼巴巴地看着小哥哥大口吃饭,他呜呜咽咽地想要,胤禛再指一指方才的地方说:“坐过来。”
边上乳母几人都笑眯眯地看着,还头一回见有人给十四阿哥做规矩,稀罕的不是做规矩,而是做规矩十四阿哥肯听,小家伙笨拙地爬到哥哥指的地方坐好,张大嘴巴啊着要吃,胤禛喂了一小勺给他,他用力夸张地咀嚼,冲着胤祥笑眯眯地炫耀,一脸满足样。
等岚琪收拾了温宪,过来要和四阿哥说话时,就听见里头笑声不绝,胤禛则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说着这个不要那个不行,等环春进去看了眼出来,笑着说:“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趴在四阿哥身上闹呢,又啃又咬得乐极了。”
“让他们玩儿,两个小家伙睡了大半天,闹一闹累了好早些睡。”岚琪不在意,便回自己的屋子去,方才被温宪蹭得身上都是眼泪,衣裳也皱了,想着一会儿要和儿子说话,便洗漱替换。
她才收拾好自己,胤禛就来了,却见儿子身上也被弟弟弄得一塌糊涂,领子上还沾了饭粒,尴尬地站在那儿,环春笑着说:“四阿哥等等,奴婢给您取干净衣裳去。”
岚琪却笑道:“拿两件大氅来,我送胤禛回承乾宫,在那儿换了衣裳让他早些睡。”
四阿哥没有反抗,被环春裹严实后,跟着额娘出去,岚琪身上拢着大氅,下台阶时不方便,胤禛主动上手搀扶说:“额娘小心。”
岚琪心里又暖又甜,顺着牵起儿子的手,母子俩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前头灯笼引路,后头五六个宫女太监随行,可母子俩却另有一番境界似的,谁也插不进去,快到承乾宫门前,岚琪终于开口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理额娘了,大半个月不来永和宫,我心想,是不是额娘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
胤禛着急地赶上来,站在母亲身边说:“没有的事。”
“真的?”岚琪软软地笑着,跟儿子撒娇似的,“额娘看到你就安心,你那些弟弟妹妹都是磨人精,我每天被他们折磨得精疲力竭,一想到我还有四阿哥这么懂事的大儿子,心里就踏实了,可是我的大儿子却不理我了,说出去怕人笑话,连个能安慰的人都没有。”
胤禛急得脸红,一直说:“额娘胡说,没有的事。”
母子俩进了承乾宫的门,青莲见德妃娘娘一道来,很是惊讶,听说要给四阿哥洗漱换衣裳,便去张罗热水,男孩子到底不好意思,不肯让额娘动手。等小和子几个伺候好了再进来,正见母亲给他铺好了被褥。
“早些睡,今天你和毓溪看了半天的书,不要再温习功课,你还有一辈子的书要念,眼睛熬坏了可不成。”岚琪过来拉起儿子,把他往床上推,四阿哥却站着,低着脑袋说:“额娘,是我错了。”
“好好的,怎么了?”岚琪笑着,却掩饰不住心底的不安。
胤禛拉着额娘一道坐下,慢慢说起书房里的事,不知不觉靠在了母亲的身上,岚琪怕他只穿着寝衣会冷,用被子裹着,儿子从厚实柔软的被子里探出脑袋问她:“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的额娘,也对他们说了这样的话是吗?难道当初太子的食物里有毒,也是因为我们兄弟里有人容不得他?可我们是亲兄弟。”
“等你书念得多,通晓过去千百年的历史,你就明白皇帝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了。额娘书读得不多,怕解释不好反而耽误了你,要你慢慢去领会。额娘那么笨都能明白,你早晚能懂。”
岚琪觉得裹着被子露出脑袋的胤禛十分可爱,但努力正经说:“学识才气不是用来显摆的,是要用在正经事上的智慧,争强好胜本不是错,可在输给你的人眼中,你就是错了。输的人不会理解赢家为此付出多少努力和心血,他们只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只会认为上天不公平,久而久之积怨成恨,好些事就说不定了。你说你们是兄弟,为什么会这样子,你想过没有,难道皇阿玛不懂吗?那他为什么还要让你们比试?”
胤禛不懂,皱着眉摇头,岚琪无奈地笑着说:“好些话额娘说得太直,你能接受吗?”
“反正接受不了也有您在。”四阿哥毫不犹豫地说,“额娘告诉我,我想听。”
岚琪将心一沉,笑容散了,严肃地说:“你再如何优秀,也不能越过太子。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你们现在是兄弟,将来就是君臣,君为臣纲,从现在起你就要事事屈居在他之下。不论你多努力不论你多优秀能干,都要收敛光芒,绝不要让人觉得四阿哥比太子优秀,绝不要让人提起太子的时候,把你也算上。”
胤禛僵了神情,好半天突然说:“皇额娘临终前问我,想不想做皇……”
后半个字没说出来,四阿哥就被母亲捂住了嘴,岚琪认真地告诉他:“这话藏在心里就好,额娘什么都没听到。”她停了停,问儿子,“你皇额娘去世,额娘没有哭,你可知道为什么?”
胤禛晃了晃脑袋,岚琪却第一次捧起儿子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小家伙脸蛋倏然就红了,她却悠悠笑着:“皇额娘没了,额娘往后要更强大地保护你,那个时候你悲伤得什么规矩礼仪都忘了,额娘若再哭,谁来给你做依靠?额娘不聪明也没什么大本事,可我的孩子们需要我时,我随时都会在你们身边。”
胤禛垂下眼帘,极小声地嘀咕:“说好了的,不能反悔。”
岚琪微微笑,知道他心里是在乎皇后的逝去,拍拍他的脑袋说:“你长大后,大概就不会需要额娘了,你瞧瞧现在,稍稍有些不高兴就十天半个月地不理我。”
小家伙急了,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岚琪却促狭地笑起来,揉揉他的脸颊说:“你生气的样子,和你阿玛一模一样,额娘可不敢惹你阿玛生气,只好欺负你了。”
胤禛愣了愣,旋即就笑了,裹着被子躺下去说:“额娘也爱胡闹,毓溪也是。”
岚琪心头一动,酸溜溜地说:“这会儿跟额娘说话,就已经离不开毓溪,将来心里更加只有媳妇了是不是?”
胤禛背过身不理她,母亲却缠上来问:“毓溪好不好看?”
小家伙不耐烦地应了声:“好看。”
做娘的纠缠不休:“那额娘呢?”
胤禛很嫌弃了,转过身说:“皇额娘比额娘好看。”
岚琪一愣,很不服气地揉搓他的脸颊,小家伙嚷嚷着再揉下去有瘀青,明天不好上书房了,母亲却孩子似的跟他闹着,好半天才突然温柔下来静静地说:“十多年,额娘和你亲近的次数数得过来,可眨眼你就要长大,所以就这些日子哪怕几天,权当哄哄我可好?”
被窝里探出脑袋,本已经满面嫌弃的孩子此刻笑得那么温暖,他点点头应:“只要额娘高兴,不要再说我不理您的话。”
岚琪憨然笑着,双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看不腻似的看着儿子:“额娘不说了。”
胤禛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避开目光嘀咕:“额娘再这样说,皇阿玛可要生气了,额娘跟我撒娇,还不如跟皇阿玛撒娇,皇阿玛可是什么都依着您的。”
见母亲目露“凶光”,胤禛往后缩了缩,可偏偏碰上个难缠的娘亲,之后一阵笑闹,听得屋外头环春和青莲又惊又喜,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听不见声,环春不放心地朝里看了眼,见主子坐在床头,背过身朝外,一手轻轻在四阿哥身上拍着,大概是哄他入睡。
青莲笑道:“娘娘真有意思,四阿哥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这样哄。”
环春却感慨:“娘娘心里一直有缺憾,现在能放下包袱,真正和四阿哥做母子,是好事呢。”
屋子里,胤禛已困倦思睡,对于母亲亲昵的举动,他没有一丝反感,毕竟还是孩子且又一向习惯了皇贵妃的溺爱呵护,更因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能想象生母对照顾自己的渴望。现下把严肃的话都说清楚,母子俩都能坦然面对彼此的存在,岚琪不用再在儿子面前事事小心翼翼,她才真正觉得孩子重新属于自己了。
胡闹纠缠,是想弥补自己十多年和孩子间缺失的情感,一旦静下来,现实的残酷立刻就能让她清醒,此刻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口中呢喃:“你们不长大该多好,永远做无忧无虑的阿哥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