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衍渐渐收了泪默默退出房间,他下令不许任何人跟着,像一抹游魂飘荡在禁宫内苑,父亲去了,母亲跟着也去了,他原本牵强称之为家的组合一日内支离破碎,以前无论他们在不在意他,潜意识里他一直都有着坚强的依靠,他们的离世却仿佛抽走了支撑他挺直身躯的那根椎骨。
不知不觉中他已来到凤仪宫附近,宫门前一盏晃悠悠的风灯看起来那样温暖,他愣了一会儿,旋即盯着那点火光快步疾行,留着一条缝隙的宫门前,宝晴披着宽松的外裳,一手提灯,一手安抚着腹中的宝宝微笑望向云意衍:“睡不着,觉得你会来所以在等。”
两人相隔数米对视,云意衍一瞬间竟然有想哭的冲动,菱姑姑说的没错,父皇属于大羽,母妃属于父皇,而属于他的女子正等着他回家,带着夏花一样美好的笑容,幸而……他还有她,……以及……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是夜云意衍宿于凤仪宫,宝晴静静陪着他并不多话,像轻柔的薄纱,悄无声息覆盖他的伤口。云意衍疲累到极点很快睡过去,丑时末却发起高热,整个凤仪宫灯火通明忙成一团。
另一边瑞王府中,云意初仍在持续昏睡,江重重点穴并不重,本该两三个时辰就醒,可云意初似乎被一股精神力封困,呓语不断,貌似在作一个恐怖的梦,怎样都醒不过来,江重重施针灌药,云意初像逆来顺受的小动物,不知道反抗,不知道疼痛,笑幽看得心酸却无计可施,只能守在他身旁柔声细语对他说话。
“笃笃笃”叩门声很轻,江重重开门将王府管事让进房中,管事躬身入内,看了看云意初的情形揪心一叹,然后转向江重重道:“天欲明神殿神侍到访,请江神医入宫一趟。”
江重重皱眉:“没看见这儿还有个神志不清的么?九华宫里哪位贵人这么没眼色,瑶妃?”
管事摇头:“是陛下,陛下高热不退,唇角、下颚和咽喉处生了好多血泡,御医诊断是急症,若今夜压不下去怕有危险,听说……瑶妃娘娘自缢殉葬了。”
笑幽和江重重对视一眼,目光中惋惜与了然皆有,江重重沉吟片刻对笑幽道:“我去去就回。”
管事引路随行,笑幽百味陈杂坐回床榻旁,瑶妃自缢……必然的吧……她和江重重都不觉得惊诧,因为隐隐猜到结局,生同衾,死同穴,羽帝从没有给她这样的誓言,她却义无反顾。笑幽手心渐渐聚集起点点汗湿,如果云意初就此醒不过来,她会怎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用力摇头拍拍脸颊:“他不会就这样被击倒的,乱想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份笃定与信任,第三天傍晚云意初终于转醒,他双眼满是血丝,好像三天根本没有合眼一样,期间梦境中经受的折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定定看了笑幽几秒愧疚道:“又让你担心了。”
笑幽细细观察他每一丝表情,很正常……没有半点不对……可就是正常才显得不正常!
“妖精,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意初摇头:“我睡了三天吧。”
笑幽所有神经都紧张起来,有人能清醒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天吗?!
云意初掀开被子,笑幽连忙阻拦:“想做什么我帮你。”
“更衣。”
“去哪儿?起码等阿重回来确定你没事再说。”
“进宫,阿重不就在宫里照顾云意……”他突然顿住改口道:“照顾皇兄。”
笑幽咬唇凝视他:“你怎么知道的?除非……三天来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你全能听见。”
云意初避开她的目光点头:“恩,瑶妃自缢,皇兄重病,你守着我,阿重两头跑,父皇停灵一月,二十七天后出殡,瑶妃追封……”他像背书一样将每一件大事小事都背了出来,最后回视笑幽道:“我很清醒,只不过没办法睁开眼睛,今天早晨你和阿重谈起瑶妃,阿重赞她节烈痴情,你却认为她不过是在逃避,逝者难追,生者要背负所有记忆和思念,承受不了的人才会选择自绝,你还说,父皇若有灵不会乐于看到她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我们都希望重视关心的人活得更久些,更快乐些。”
“人与人并不相同,想法必然也不同,我说了,但并不代表正确。”
云意初淡淡道:“你是对的,比起思念、记忆之类,我该当清醒着背负这份罪孽活得长长久久,这是惩罚。”微光划过他的瞳孔:“惩罚我的无知、胡闹、自以为是。”
笑幽听着听着,泪水止不住溢出眼眶,“不对!你理解偏了,我想说,死去的人生命被剥夺并非他们情愿,他们走时还留有对世间,对亲人,对爱人的眷恋,所以活着的人即便痛苦也应该坚强,逝者归去却并未消亡,因为他们还活在我们的记忆里啊!当一个人不再有谁记得,不再有谁怀念,才是真正的离开……妖精你在和自己过不去吗!”
云意初抿唇不语,赤足下地极慢极慢走向屏风,细麻白绸的孝衣静静搭在上面。
笑幽深深呼吸抹去泪痕,不能急……得慢慢来,起码他醒了,起码他决意面对不是吗?她劝慰着自己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我陪你去。”
“恩……”云意初闷闷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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