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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若有人兮山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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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孟天成的面色一沉:“到了你就知道了。”

    吉娜怜惜他负伤,便不再多问,只哦了一声,扶起孟天成向龙舌潭走去。

    龙舌潭位于云雾山东面大熊岭的岭顶,潭很小,呈椭圆形,很像龙的舌头,是以得名。龙舌潭全都被茂密的茭叶草覆盖住,几乎看不到潭面。再往外就是密密挤挤的龙血树。秋天的时候,树干流下道道树脂,赤红如血,薄薄地盖在大地上,仿如一层嫣红的微霜。

    潭水碧色极浓,视力所及,不过水面下一寸,再深一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和四周的红色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娇红翠碧,妖艳之极。

    传说此潭乃是天上龙神沐浴之处,苗人笃信鬼神之言,从不敢踏足此潭周围的龙血树林。是以龙舌潭虽然妇孺皆知,但究竟潭是个什么样子,潭水有多深,却没有知道的了。

    吉娜倒是来过几次,她可不管什么禁忌,径自进林捕兽,还在潭边睡过一觉。只是那潭水实在太凉,简直比寒冰还刺骨一些,以吉娜的胆大,却也没试探过潭水深浅。

    她奋力搀扶着孟天成,来到了龙血林边。龙舌潭幽幽的碧光在太阳照射下,诡异地闪动着,仿佛山鬼阴郁的眼睛,林中一片阴森。

    吉娜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笑道:“进去么?”

    孟天成点了点头。吉娜倒很想看看他所说的美人,顾不得劳累,扶着他走到了潭边。孟天成的伤口虽然靠点穴闭住了血脉运流,但一路颠簸,仍旧极为疼痛,被龙舌潭水的碧光映照着,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一手扶在吉娜肩上,一手缓缓从腰中抽出赤血弯刀,插入了潭水中。

    孟天成一点点将弯刀插入,直没刀柄。突然缓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潭水咕噜咕噜响了起来,一连串巨大的泡沫从潭心升起,一浮到水面,立即破开。慢慢地,一丛墨黑的水草从水中浮了起来。

    那团水草纠结凌乱,其中竟然闪动着几点冰霜一般的寒光!

    吉娜突然意识到,那并不是水草,而是人的头发,而这寒光,就是那人的眼睛!

    这情形至为不可思议,吉娜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那人越浮越高,渐渐露出半个身子。只见她周身瘦骨嶙峋,仿佛只是几条骨骼支撑起来的布偶——却是做坏了的布偶,几乎已毫无人形,只能维持着半趴的姿势。而她的一头长发,却长得异常茂盛,纠结披拂,宛如道道墨黑的水藻,在潭中散开团团乌云,纵横张布在湖波之中。远看过去,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根本不是长发,而是无数条寄生的毒蛇,扎入湖心深处,不断替寄主吸取养分。

    这个场面本已诡异之极,然而更为可怕的是,那团长发之下,竟然并生着两个头颅!

    这两个头颅孪生双成,容貌毫无分别,一左一右生长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形体虽然猥琐恐怖,但若只看这两张脸,却宛如林中精灵一般,清丽绝尘。

    这一年来,吉娜见过的美人已然不少,但还是再一次被深深震撼。

    只因为这种美丽实在太过诡异,太过畸形!

    她们的脸庞宛如一块半透明的美玉,浸在林间垂照的日光中,上面轻柔地点着细小而精致的五官,尤其一双眸子,颜色极淡,宛如新生婴儿一般透明,其中的神光若有若无,秋潭般氤氲化开,和这粼粼波光融而为一。看去虽不真实,却有种令人窒息的美秀。

    因为这种美是属于婴儿的,纯净,善良,不掺杂任何渣滓。宛如自然而生的秋江芙蓉,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娇艳地盛开着。

    盛开在老朽、枯萎的枝干上。

    这鲜明的对比看去极为惊人,吉娜正在骇然,那两个头颅竟然同时开口说话了:“玄天令呢?”

    她一个声音极其生涩,宛如刮骨磨牙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另一个声音却极为柔和恬美,弦音轻震,带着莫名的乐感,在龙血林中袅袅散开,说不出的好听。配着她那宛如山魈水怪的形貌,实在骇人之极。

    孟天成脸色更加阴沉:“被人夺走了。”

    那两个头颅神色同时改变,四只婴儿般的眼睛发出凌厉光芒:“谁?”

    孟天成清俊而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一字字道:“杨逸之。”

    两个头颅一声惊呼,眼中满是惊惧之色:“怎么会是他?”

    孟天成摇了摇头,默然良久,才道:“请转告王爷,七日之后,我一定会将玄天令夺回来。”

    左侧头颅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就凭你?你连他一招都挡不住,还妄说什么夺回来?”

    孟天成的身子一震,脸色更加苍白。

    右侧头颅却柔声道:“姐姐,我早说过,他就是一个废物,叫王爷不要相信他的。你们偏偏不信。”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走吧,我们不会为你治伤的。”

    孟天成低下头,水波映照下,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却似乎对这两个怪人颇有忌惮,只得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右侧头颅微微转动,目光停留他脸上,轻声道:“我这么说你,你肯定不服气是么?”

    孟天成没有答话。

    左侧头颅恶声道:“你枉称替王爷效命,你可知道,四天令对王爷的大业有多么重要?”

    孟天成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这个问题,实在是故意侮辱他的。

    右侧头颅柔声道:“天下人人知道,四天令上描绘着开启天罗宝藏的地图,却不知道,它们本身可以开启一个更大的宝藏,就是雪山深处的乐胜伦宫。”

    吉娜禁不住插嘴道:“乐胜伦宫,那是什么?”

    左侧头颅恶狠狠看了她一眼,嘶声道:“乐胜伦宫乃是传说中灭世之神湿婆的住地。里面藏有足以倾覆整个天下、更改万物轮回的力量!”

    吉娜乍舌,就听右侧头颅柔声道:“传说湿婆大神在对决阿修罗王的战斗中,向阿修罗王的城池射出了一箭,这一箭摧毁了号称永恒不灭的城池,却也让这只神箭折为四段。分别流落人间,被后代的工匠铸造成了四天令。如今,只要搜集起这四天令,找能工巧匠重新熔铸成羽箭,再用无上的力量拉开湿婆之弓,就能将封印已久的乐胜伦宫重新开启,得到里面足以匹敌神明的力量——这也是王爷最想要的。”

    吉娜听得云山雾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左侧头颅转动,目光盯在孟天成身上,恶声道:“天下愚人都以为,这仅仅只是荒诞不经的传说,只有王爷相信我们的话。而今他最需要的,一是四天令,二是足以挽开湿婆之弓的力量。所以我们才会派你去取得七禅蛊、玄天令。”

    右侧头颅柔声叹息道:“可惜,你一次也没有成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突然两人声音陡然一厉,合声道:“你说,你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孟天成盯着插在地上的赤月弯刀,眉头皱得更紧,仍旧没有出声。

    吉娜却忍不住,打抱不平道:“这些任务都太艰难了啊,也不能怪他!”

    双头怪人看了吉娜一眼,冷冷道:“艰难?”

    右侧头颅细声道:“小丫头,你知不知道,玄天令本是四天令中最容易得到的!”

    吉娜摇了摇头。她虽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也看出孟天成为了这枚令牌,付出了整整一年的努力,被人一路追杀,落得身受重伤,如今还要受这两个怪人的闲气。

    孟天成清俊的脸笼罩在藤萝的阴影下,看不出神色。

    吉娜生平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心中一时起了侠义之心,豪情万丈地道:“其他几枚令牌在哪里?大不了我去找来赔你们。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了!”

    那个双头怪人不禁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你找来赔我们?”

    吉娜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她眼中透出一种坚强,这让那张本来顽皮娇俏的脸,也变得郑重起来。

    她和孟天成不过一面之缘,对他也并无特殊的好感,但看到他一时英雄落难,被这怪人欺负,心中大大不忍,不禁想要帮助他。

    双头怪人看了她半晌,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某种特殊的东西,渐渐止住了笑。

    右侧头颅望着远天,轻轻道:“东方苍天令、南方炎天令、西方昊天令、北方钧天令,天罗宝藏被人掘出后,便流落四方,再无人搜集。由于它们是湿婆大神的法器,本身就潜藏着种种神奇的力量,因此被拥有者奉为神物。这些人并不知乐胜伦宫之事,四天令的象征意义也就大于实用。但象征往往比实用更可贵,无论要得到哪一枚,都极为困难。”

    左侧头颅嘶声道:“北方玄天令流落扶桑,被视为镇国神器之一,有三百位神隐武士日夜看守,这本是最容易取得的一枚,如今却被杨逸之夺走,要想夺回来,怕是千难万难了!”

    右侧头颅点了点头,道:“西方昊天令被国师吴清风当作长生仙药,敬献给了当今天子,一直放置在皇宫的玄清台上,由国师亲自看守,绝无盗出的可能。”她温柔的脸也渐渐沉下:“王爷想尽了办法,国师才答应将昊天令换出,但却要我们替他找到转世苗疆的鱼蓝观音,作为补偿!”她冷冷地看了孟天成一眼:“在他东渡扶桑的时候,我们也在苗疆寻访了整整一年,却连鱼蓝观音的影子也没见到。”

    吉娜也皱起了眉头,鱼蓝观音转世?苗疆女子千千万万,这又如何去寻找?她想了想道:“其他的两枚呢?”

    右侧头颅长长叹息了一声:“另外两枚就更加艰难了。南方炎天令在华音阁主卓王孙手中,至今为止,他所要的东西,天下还没有人敢多看一眼。至于东方苍天令”

    左侧头颅嘶声道:“东方苍天令的所在倒是离此不远。要走过去也不过半日的路程。只是苍天令的主人”她戛然住口,清秀的脸上瞬时布满恶毒、畏惧交织的神色。

    右侧头颅摇了摇头,突然转开话题道:“你觉得天下武功最高的人是谁?”

    吉娜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个名字:“杨逸之!”

    能获得七禅蛊的认可,能一招之下将孟天成击成重伤,除了杨逸之,吉娜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右侧头颅点头道:“杨逸之的确是江湖中百年难遇的人才。年方弱冠,却已成为武林盟主,统帅群豪。自出道以来,都是一招制敌,未尝一败。然而他成为武林盟主,所有的人都在暗中欣喜”

    她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欣喜天下正道中,终于能有人与卓王孙抗衡!”

    吉娜不禁乍舌道:“卓王孙?抗衡?他岂不是要更厉害?”

    右侧头颅点了点头。左侧头颅冷哼一声道:“可惜,他们两人若比起苍天令主来,只怕都还要略逊一筹。如今,你可以想象苍天令主的实力了么?”

    吉娜愕然,这实在已是天外之人,迥出她的想象了。

    她半晌才道:“那这样说来,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了?”

    右侧头颅幽幽叹息道:“绝没有。”她突然转向吉娜,诡秘的一笑道:“但是你,你能够拿到苍天令。”

    吉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道:“我能拿到苍天令?为什么啊?”

    左侧头颅冷冷道:“因为你有这样的命运!”

    右侧头颅的笑容更加和蔼可亲:“小妹妹,我们之所以将这个秘密讲给你听,是因为你和这四枚天令都有极深的缘分。只要你帮我们把这封信带给苍天令主,我们就不再为难孟天成,还帮他治伤如何?”

    她生怕吉娜不相信,举起一截枯瘦的手臂道:“我的血就是最好的伤药,只要给他一点点,他的伤势就能大大减轻。不信你问他。”

    吉娜看了孟天成一眼,他皱眉不语,并没有反驳。

    吉娜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我这就去,你们可不许食言哦。”

    右侧头颅点了点头,嘻嘻笑道:“早去早回,千万要注意安全,你对王爷的价值,还不止一枚苍天令呢。”

    吉娜正准备出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要去见的那个人好看么?”

    右侧头颅笑得花枝乱颤:“只怕天下很少有人比他更加好看了。”

    吉娜的眼睛瞪了起来。每当她瞪眼睛的时候,就表示她的兴致来了。

    现在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她的兴致也又大又圆。

    双头怪人也同样瞪大了眼睛,似乎站在她们面前的,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苗族小姑娘,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吴越王并不在京城,王驾暂驻云南府。

    云南府尹不仅腾出了最好的别院,派人日夜伺候,还一天两次亲自拜访,仍怕不够殷勤。孟天成是王爷眼前红人,此次负伤回到驻地,府尹也是极力款待,各种灵丹妙药不知送了多少。但孟天成的脸色却更加苍白、阴沉。

    他默默站在大堂之中,虽然伤势已经得到治疗,但他的身体仍很虚弱。

    吴越王的脸色仍与一年前一样平和,他注视孟天成片刻,轻轻挥手道:“罢了,既然出手的是杨逸之,此事便怪你不得。”

    孟天成衣袖下紧握的双拳,都因用力而颤抖。

    吴越王此刻的宽容,对他不啻于一种侮辱。

    吴越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叹息道:“你不必自责。天下能受杨逸之一剑而不死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孟天成的双拳握得更加紧。吴越王长叹一声,转开话题道:“先知怎么说?”

    他口中的先知,也就是龙舌潭中的双头怪人,日曜。

    “先知?”孟天成沉吟着,眼中渐渐透出一抹讥诮的笑容:“先知派了一个没有武功的小姑娘,去带信给苍天令主。”

    吴越王看着他,淡淡道:“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孟天成摇了摇头,眼中却透出一丝厌恶。他实在不明白,吴越王为什么会对这样两个成天胡言乱语的怪物如此倚重。

    吴越王道:“那封信是我托她们带给苍天令主的。”

    孟天成一怔,疑惑地看着吴越王。

    吴越王道:“苍天令主不仅天下无敌,而且出尘清修已久,对天下万物可谓无欲无求。因此,这枚苍天令既不能如玄天令般强取豪夺;也不能如国师般动之以利益。我们能做的,只有利用他在俗尘中的最后一点挂碍。”

    孟天成抬起目光,疑然道:“他也有挂碍?”

    吴越王笑道:“他与华音阁的恩怨,不是只言片语能说得清楚的。我的书信只有一个目的,让他带着苍天令去华音阁一趟。”

    孟天成一震:“华音阁?也就是炎天令的所在?”

    吴越王点了点头,笑容中颇有些得意:“他与华音阁的矛盾,便是我们得到这两枚令牌唯一的机会。”

    孟天成的目光中仍有疑虑:“信里边到底提到什么,能让他也动心?”

    吴越王笑道:“信中提到了一个人,他一定会去找卓王孙要人的。”他的笑容中有些森寒:“若他与卓王孙战个两败俱伤,我们的大业,也就指日可待了。”

    孟天成默然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递了上去:“这是先知托我交给王爷的。”

    吴越王接过信纸,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却再也掩饰不住:“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玄天令虽然失去,但昊天令却有了下落。”他不再说下去,而是将信纸放在烛台上,待它缓缓焚尽,才继续道:“先知说,鱼蓝观音已经找到了。”

    孟天成一怔,正要说什么,吴越王却他挥了挥手:“你好好养伤,日后我还有重要的事让你去办。鱼蓝观音的事情,便由欧天健跟我去苗山走一趟。”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轻人从帷幕后缓缓走了出来。

    孟天成脸色沉了下去。

    这个人他当然认得,就是和他并称为吴越王府左右护法的欧天健。当他从帷幕后走出的一刻,孟天成看到了一双阴狠的眸子,他能感到,这双眸子中写满了洋洋得意、幸灾乐祸。

    也难怪,如此自负的一个人,却屈居孟天成之下多年,如今终于有了出头的日子。

    那便由他去吧。

    孟天成微微冷笑,转身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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