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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进入九月,唯一的变化就是由于暑假结束,孩子们的身影从街头巷尾消失了。太阳仍然猛烈灼烧着大都市中混凝土和沥青的丛林,吹响全球变暖和日本热带化的魔笛。
我才从法院走出来。离开建筑物里冷气的有效空间,刚刚踏出一步,视线中立刻充满白花花的灼热阳光,好长时间里只好站定不动。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职业是警察,是个隶属于警视厅刑事部的警部补,年龄三十三岁。
这天,我作为检控方的证人,到东京高级法院出庭作证。被起诉的是我四年前调查过的一起杀人案件。
其实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案件,判决起来应该也不困难。由借债还钱引起的纠纷——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被害人,但真可谓是随处可见的俗案。不过,被告方的辩护律师是个相当难缠的角色,对检控方的证人句句挑刺,以口出不逊故意挑衅,什么“这样的事情都不记得吗?”什么“这样还能当警察啊?”之类的。
虽说我也不是新手,不至于上对方的圈套,好不容易不出差错地对付完辩方律师的盘问后,还是感到筋疲力尽。听检控官道罢一声“辛苦了”我只有机械地耷拉着脑袋挪出法庭。
东京高级法院和东京地方法院都在同一座大楼里,即所谓的“千代田区霞关一丁目审判所合同官厅舍”从大楼里出来,通过楼前的樱田大道,右前方既是我供职的地方——警视厅大楼。两座大楼相距不超过200米,步行三分钟以内足以。
热气从沥青路面上蒸腾而起,简直要把踏在路面上的鞋底烧穿。再怎么咒骂天也不会凉快下来的,我索性放弃抱怨,几乎走到警视厅正面的时候,突然遇上了奇妙的光景:
异样的人群攒动中,似乎停着数辆漆黑的汽车。可能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吧,一明一灭的强光把暑热推向极点。
难道有什么重大案件的犯人被逮捕了吗?那也不能妨碍秩序啊。我已经驻足不前了,可是就在人行横道的信号灯变绿的瞬间,背后一股力量猛然拥了我一把。
一位三十多岁手持麦克风的女性,对我辈小民不屑一顾地冲过人行横道,另一位扛着电视摄像机的男子,汗珠滚滚着跟在她身后。人群之中突然发出一阵呼声。到底怎么了吗?
“啊,泉田警部补!”
伴着年轻女子的声音,一位同事忽然在我身边冒出来。
贝塚聪美巡查,别名吕芳春——别人也许奇怪,这叫什么别名呢?不过她本人连名片都印好了,还是应该尊重的。她双手都抱着很大的纸袋。
“太好啦~!要不跟警部补你一起冲出重围的话,我可就进不去警视厅啦!”
“那倒好说,到底是何方神圣降临啊?”
“好像是什么重要人士呢~”
“vip?”
我们一边说一边挤过人行横道。贝塚聪美递过来的纸袋里,阵阵冷气直向外窜。
“什么吗,这袋里?很冰的样子。”
“嗯,是冰激凌嘛~。还放着干冰呢。”
“怎么这么大包啊?”
“是哦,在日本首次销售的哈根麦亚公司出品的超高级爽滑口感系列的冰激凌,十二种口味每样买了三个呢”
“又是女王陛下的命令吧?”
“就是呀~!”
“难道她一个人要吃这么多?”
“不是哦,要请我们也吃呢。警视厅里真是好人多啊。”
“新发售的冰激凌吗该不是趁着电视直播,顺便给冰激凌店捧场吧?”
“有好多口味呢。好期待哦!”“我只要小豆味的就好啦。”
在贝塚聪美的反方向响起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是丸冈警部。这位与其说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的前辈老警官。他一边用毛巾质地的手巾撩开半白的头发擦着汗,一边钦佩似的说:
“好大的排场啊。媒体也真有功夫呢。”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恩,好像外务大臣突然跑到警视厅来了呢。”
“外务大臣,就是下任首相候补的那位吗?”
“难道是那个动画迷、除了漫画什么都不读的家伙吗?!”(译者:喂喂,这也太露骨了吧)
我和贝塚聪美异口同声,两人说的都是事实。
现在的首相就任时间并不长,但是一会出现疑云重重的大臣自杀事件(译者:这都不是影射而是点明了,去年农林水产大臣松冈利胜自杀事件)一会儿又是防卫省、财政厅发生史无前例的贿赂丑闻,一会儿又被批判为“充满独裁气息的幼稚言行”怎么看也是笼上了一层浓浓的提前下台的阴云。这时候被当作最有力的后继者的,就是这位外务大臣了。
“至少比现在的首相强点。”
大部分人都是这种评价,可是此人除了作为政治家被评价以外,更广为人知的是漫画和动画的狂热爱好者身份。据说在开动的汽车里都手不释卷地读漫画——这件事本身倒也没什么,说不定比那些对漫画有偏见的人还好一些,可是这也不是没有丝毫问题的。由于他给人以“除了漫画什么都不读”的印象,在世界各国的外交官中,以“mr。japanesecomic”著称。
现在外务大臣还是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三个月前,他一举发售了两本新书,合起来一共卖掉了五十多万本,受到广泛关注。书名分别叫做人生必备的一切素质都可以学自漫画和了不起的国家——日本
“了不起的国家”就作者的观点来说,意味着“不仅美丽,简直是优秀到不可思议的国度”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得回到刑事部参事官室的。我从贝塚聪美手中拿过纸袋,向挡住去路的众人之中一伸:
“嗨,让让道让让道!”
“哇”地一声,很多人可能是被冰激凌和干冰的冷气激的,立刻让出了一条细细的通路。
不仅是媒体的人,护卫的警官当然也前簇后拥。不少人是我们靠力气硬挤开的,好不容易冲出重围了。
为了避免电梯间的拥挤,我们决定爬楼梯上五楼。多亏了空调冷气,我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头。不过丸冈警部说接下来慢慢走就好了。
我的上司就在参事官室。所谓参事官室,包括参事官的政务室和部下们的办公室。我上司所在之处,正是布满洛可可风格家具的政务室。
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职务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警衔为警视。世之所谓career官僚是也,眼下越看越有成为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视总监的势头。她性格极其恶劣,却一把手建立起了比富士山还要高的功绩。而且,她在财、政、官这三个世界,分别掌握的无数重要人物的弱点和污点,任谁也不敢对她下手。
“哎呀,泉田君,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被人追债吗?”
我的上司交叉着双腿。薄薄的珍珠色套装,裙子却短得过分,完全展示出腿部的优美线条。虽然做警视总监并不需要这方面资质,可她毕竟是仿佛彩虹笼身一般光芒四射的美女。
“不是啦。”
“你不用逃啦。你欠的前,我以每天一成的利息借给你还上。”
“属下不需要。不说这个,我听说外务大臣来啦。”
“我怎么不记得我叫他来过?”
“就算你没叫,我也来啦。”
随着一声苦涩的感叹,一位刚开始上年纪的男性来到参事官室——那是个电视报纸上每天都能见到的面孔。
中等个头,有点瘦削。虽然出身于日本少数的几个名门之一,长得却像乡下卖鱼的老伯一样憔悴不,应该说是非常平易近人的长相。肩部过宽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不怎么好看,不过想必也是高级品牌。外务大臣身后,一副狼狈相的警视副总监和貌似是大臣秘书官邸人物聚成一团。
“呃,我能坐下说吧?”
“快请快请,您请那边高坐。”
墙上贴着一幅首相的大幅照片,可是那张营养失调好像牛头犬似的脸上,竟刺着好几只飞镖。外务大臣一看,露出抽筋一样的苦笑,赶紧又换上一副面孔,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
“抱歉,你们先退下吧。”
外务大臣这么一说,那些有的没的家伙都不情愿地退出去了。我仍然留下不动。大臣本来就皱起的眉头描出一条更扭曲的弧线:
“我说,呆在那儿的是谁啊?”
“这家伙是房间里的设备之一。我已经把他的感官开关关掉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凉子纤秀的手指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我隐去所有表情——为了在比非洲丛林还严酷的日本公务员社会生存下去,哪里顾得上什么个人尊严。
外务大臣似乎对我的存在无视了,再没说什么,直接把视线投向凉子:
“哎呀,我听药师寺君说起过你。也不算是完全初次见面吧。”
“我就是药师寺哟。”
“我是说你的父亲。”
凉子的父亲,药师寺弘毅氏曾经是警察厅高官,现在是全亚洲最大的警备保安公司jaces的所有人和总裁。他在财、政、官三界人脉遍布,其盘根错节不亚于毒蜘蛛巢穴里的蛛网,认识外务大臣也是理所当然的。
“哎呀,果然是前所未有的美女呢。不过,药师寺君说,你可有点问题儿童的倾向呢”
“我倒还挺信任那家伙的,他居然这么说,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家伙’你这么称呼父亲,再教育会议上的老师们可是要抓狂啦。”
“那有什么的,他只不过是遗传基因的运输者罢了。”
“这、这还有这种说法哪。”
外务大臣似乎终于明白了,用闲话试图扰乱魔女的情绪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啊,药师寺君,我是有求于你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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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外务大臣从凉子老爹那也没得到什么更重大而必要的信息——要知道,求她一次,非得数万倍地酬谢她不可。
“最近,准确地说是下周一,梅瓦特王国(mevat)的迦德嘉王子殿下要来日本。王子殿下是维克拉姆二世国王的次子,也是国内的内务大臣,是绝对的亲日派。”
外务大臣一边窥看凉子的表情,一边把话题继续下去:
“同时,迦德嘉王子是泽纳德乐园的狂热爱好者,趁着这次机会,一定要在东京泽纳德乐园好好玩玩。”
“东京泽纳德乐园?东京都地图上都没画,谁知道在什么鬼地方啊?”
凉子发着低水准的牢骚,耸耸肩,瞟了我一眼。
东京湾东岸,千叶县西部有座巨大的主题公园——当然不会叫“游乐场”这么土的名字啦。公园的母公司虽然在美国,却在日本一枝独秀,水准和人气都称得上世界一流。
由于乐园是在东京湾填海建造的,建设的时候没少破坏环境,还掺和着与暴力团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权钱交易,当然,现在是没人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王子殿下想用‘灰姑娘魔法’,包下全场啦。”
根据外务大臣的说明,所谓“灰姑娘魔法”就是在一天傍晚8点到12点这四个小时内,把整个主题公园包下来。名称的由来,显然是灰姑娘的魔法每到夜里12点就会消失这个典故。
即使只有区区四小时,想要独占这座巨大的游乐场,至少也得一亿元左右——这是以两万入场者每人5000日元票价估算的。
“哎呀,那么便宜啊。”
美丽的魔女又在信口开河了。
“区区一亿元,只是基本入场费吧,怎么也得加点额外费用。不过,对梅瓦特王国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嘛。何必只包一夜呢,包上好几年也无妨啊。”
外务大臣好像一下子咬到一打臭虫似的:
“办不到啊,那个。”
“哦,为什么呢?”
凉子的声音中,有某种邪恶性质的兴奋粒子正在闪闪发光。
“你猜吧。”
“猜不到。”
“真猜不到啊?”
“完全、根本、一点都猜不到。”
凉子别名“驱魔娘娘”——即“吸血鬼也要退避三舍”之意。也不知道外务大臣晓不晓得这个让人敬畏的别名,只见他翻着三白眼瞪着凉子:
“从下周一到周六,也就是迦德嘉王子在日本逗留期间,不知道什么人,已经把整个场子都包下来了。”
“哦,那可真巧。”
“什么巧不巧的。有些人就是成心在迦德嘉王子来日期间故意裹乱!”
“哎呀哎呀,真是真是,那个那个。”
凉子发出惊奇的感叹——用“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加上“心知肚明”再撒一把“厚颜无耻”大概就是她感叹时发出的声音了吧。
“那,到底是谁这么捣蛋呢?”
“就是你!”
“鲵是水里游的那种东西吧?”(译者注:原文是“きみだ!”“きみ‘’,是鸡蛋黄吧”日文中“你”和蛋黄谐音。此处保留意译)
“你、你装蒜也要有个限度!把整个乐园从下周一到下周六每天的夜场都包下来的,就是你!”
凉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哎呀,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好像是要借某个小游乐场用用,原来是泽纳德乐园啊。居然恰好与迦德嘉王子来日本的时间撞车真是命运的恶作剧啊,可不是什么人的恶意使然哦。”
明明就是满怀恶意来着。
“别管什么命运不命运的。你把一晚上的使用权让给迦德嘉王子殿下吧。”
“哎呀,政府要运用国家公权力侵害个人权利吗?啊,好可怕,什么时候起日本竟然变成像北朝鲜一样无视人权的独裁国家了?”
“不不,不是强迫你啊,是求你帮忙嘛。你毕竟是日本国的公务员,也不希望日本和友邦之间的关系恶化吧?”
“嗯,在下是没有积极地希望啦。”
把凉子的话翻译成普通的日语,即意味着“就算恶化也没什么所谓”
外务大臣从茶几上拿起杯子,啜了口水,撇撇嘴说:
“你给我的这是什么水啊,好像很涩呢。”
“啊,这可是大臣级的人物专享的‘甜言蜜语’水呢。一瓶一万日元,虽然凉着喝影响效果,我还是特别奉上啦”
“哦,是嘛”
真是骗人不眨眼,明明就是自来水。贝塚聪美问过她:“要不要也请大臣吃冰激凌啊?”凉子冷冰冰地说“那多浪费!给他自来水都嫌多余了!”——这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嗯,这么一说,喝了这水倒感觉体内清爽多了。啊,怎么样啊,那件事?”
“我知道了。”
“哦,那怎么样呢?”
“好吧,我就出让一晚的使用权好了,看在大臣您的面子上。”
“是,是吗,太感谢了。说起来,这件事可是国家机密,千万不要向外人提起。”
大臣瞟了我一眼。
“请他安心游览吧。警界之内,career就是能完全支配non-career的嘛。”
外务大臣仍然皱着眉头盯着我和凉子。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考问我,你这眼目把得住关吗?
“哎呀,都这时候了。”
外务大臣故作姿态地看了一眼金光闪闪的腕表:“可得回去了。其实我也是大忙人一个,再不想去的地方也非露个脸不可”
“在下明白。”
“那、那泽纳德乐园的事儿就拜托你啦。不遵守承诺,可不能算优秀的日本人哦。”
“您不用担心。美好的国家,优秀的政治家,精锐的官僚,这些正是日本的骄傲嘛。”
“那就全靠你啦。”
外务大臣离开了,迈着动画中常常出现的那种用于土木建设的机器人似的洋洋大步。
门一关,外务大臣的影子刚一消失,凉子啧啧做声:
“白痴男人,要不了几天我肯定让他吃苦头。还有泽纳德乐园那些小贼,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您生什么气啊?”
“泽纳德乐园那些家伙,竟然不遵守保密义务,随随便便泄露我的名字。我可不光是顾客,还是股东哪!”
“人家也没办法啦,政府都出面了。”
“我就是讨厌他们那副向政府献媚的德性。不过,算了,我会让他们好好知道知道,资本主义社会中背叛股东的企业会有什么下场。”
“要报复他们吗?”
“是处决!”
“这您要干什么?”
“我只有泽纳德乐园几百万的股份,不过,要是把这些股份一起卖给中国的盗版从业者呢”(译者注:咳嗯,田中终于把打击面扩展了。不过这人显然不知道我国对投资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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