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不是我出名吧。
店主在没有客人的桌子中踱来踱去。他对新出现的美女兴趣颇深,有心接近却也对这周围的气氛有所察觉。
嗯那个,室町警视是一个人来的吗?
由纪子回答的声音似乎有种微妙的口气:
不,岸本警部补跟我一起来了。
一直没看见他啊。
他说轻井泽高原警署有他的朋友,要去问候一下。
由纪子可能不清楚,不过岸本的朋友肯定也是个宅男。岸本聚集的宅男人脉网络,说不定能跟jackie若林的女装爱好者网络像媲美跟江户时代的地下切支丹好有一比了。(译者注:切支丹,christian的音译,即江户时代的日本地下基督教徒)
哎~呀,那可辛苦他了呀,长野市是盆地地区,天气很热的。可要小心别中暑了哦。
多谢忠告了。不说这些,凉子,你拿泉田警部补的休假报告干什么了?
泉田警部补的休假报告已经好好交上去了呀。
那报告是谁写的,谁交的?
不经泉田警部补本人的同意,别人擅自代笔,这是伪造私人文件。完全构成犯罪行为,应该惩役五年以下。
就算犯罪,这事儿已经过了时效啦。
哪有犯罪行为两三天就够时效的!
由纪子瞪起眼睛,凉子却当耳旁风,专心致志地盯着咖啡厅地板上溜走的蟑螂。幸亏这种时候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泉田警部补,怎么,是你自愿递交休假报告的吗?
为了寻求凉子最缺乏的常识这种小小的美德,由纪子的目光转到我脸上。当然,不可能是我自愿的可是,我能照实话回答吗?照实说的话,情况对我的上司不利,我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是,是我的意思。
真的?
嗯,没错。是我愿意递交休假报告的。
由纪子凝视凉子三秒左右,然后视线稍稍移开,叹了口气。
是吗,我知道了。
凉子突然占了上风:
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由纪。
我哪有什么错误?!
明摆的嘛。在同僚背后刺刀子、落井下石,在career官僚的世界很正常,不过你也就会捏造什么伪造私人文件之类的无聊罪名,手段也太差劲了。既然要捏造,就弄个像样的罪状来嘛。
我感到了可以跟浅间山火山喷发相匹敌的能量正在周围涌动着。由纪子的声音像结了冰一样冷硬:
就如你所愿,早晚我会以暴力叛乱罪或阴谋颠覆国家罪逮捕你。你好好等着吧。
哦呵呵呵,你还真是不自量力呢。不过,目标定高一点倒是没有坏处啦。我本来是想说,随便你什么时候高兴只管来好了不过现在可不行。我要去洗手间。
话题突然不那么激烈了。
女王陛下率领两位侍女去了化妆间。每在这种时刻,凉子都是在我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谋划什么奸计,但是我总不能尾随她去吧。桌旁就剩下我跟由纪子两人,都像要换口气似的静默了几秒钟时间。
室町警视,请您多多包涵。
包涵谁呢?
那个
由纪子苦笑了即使苦笑,那柔和的笑容还是会给美女加分的。
我们俩都够辛苦的呀。
不敢当。她要是被杀的话,确定嫌疑人的范围可要命了得有几万人吧。
光痛恨凉子的人就够组成一个城市了呢。
何止城市,说不定能构成一个独立国家,还能加入联合国呢。
警备部长和刑事部长会有什么反应,想想就可怕。他们不要有什么误解才好
以防万一先说清楚了,我们讨论的可不是什么犯罪者,而是精英警官呢。
这样的话,我就交给你了。再看见凉子,我可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个,室町警视
什么事?
长野县警本部长人应该在轻井泽。能麻烦您确认一下吗?
多谢。我会确认的。
由纪子离去后十秒左右,凉子从洗手间回来了。她应该不会察觉我的背叛行为。
哼,由纪那家伙,专门跑到长野市来,还不是白跑一趟。泉田君,现在没人捣乱了,我给你看样有趣的东西。
我本以为是阿特米西亚的手帕,结果却是梅拉投入其中的教团的圣典当然是英文的。
根据圣典,黄金天使寺院是人类灭亡前夕,救世主在美国西北部创设的。我翻了几页,跳过一些段落,仔细读了一下最重要的章节。
世界最终战争。神圣之国美国被异教徒和邪教徒的大军包围,受到全面攻击。正在此时,天空裂开,神光显现,复活的耶稣乘着白马降临地面。耶稣被天使环绕着,一挥右手,霹雷降下,大地被劈开,侵略神圣之国的恶党伊斯兰教徒、佛教徒、天主教信徒、无神论者等,一齐发出凄惨恐怖的哭叫坠入地狱
这就是所谓圣典吗。真受不了我无话可说了。
怎么样,了不起吧?
凉子的双眸射出讥讽的光芒。
就是说,他们的教旨是杀光异教徒吗。
正是如此。
既然同是基督教徒,为什么连天主教徒也要灭掉啊?
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历史,不过举一个原因来说,天主教的老大罗马教皇,不是反对伊拉克战争的吗?
啊,这个原因啊。所谓违背美国政策的人就是神的敌人啊。
还有别的呢,要看吗?
不,我受够了。
我赶紧摆摆手。
我去佛教寺院,也会拜拜神社,十二月二十五日前后也常说圣诞快乐,去香港的时候还参观过道教寺院怎么看都免不了下地狱了。
泉田君,想不想得到复活耶稣的救赎?
得了吧。他救赎了我我还欠他一个大人情,省省吧。
你这话里似乎很有怨气啊。
我对耶稣本人没什么怨气啦。而且,老实说,我还觉得他挺让人同情呢。
被我这样多神教的凡人同情,耶稣也不情愿的吧。可是,两千年前向信徒们说过有人打你右边的脸,你就把左边的脸也给他打这种话的人,居然被树立成灭杀异教徒的破坏神。我想,美国那些被称作宗教右派的人,实际上根本不敬畏神吧。如果神真的存在,接受惩罚的应该是那些随自己的心意故意歪曲教义的人才对。
那,由纪接下来要干什么?她住在哪?
很抱歉,我没问。
这是事实。
嘁,捣乱鬼。
不过,是时候了吧,把那个手帕给我看吧。
那个手帕?哪个手帕呀?
别装了。阿特米西亚写了遗书的那个。那是放进我衣服口袋里,我也有权利读一下。
她多少推脱了一阵,就不必一一记述了。凉子最后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把手帕放到桌上。
iv
我叫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我的母亲是梅拉罗特里奇。
我没有父亲。这种说法并不是比喻。因为我是用梅拉罗特里奇的干细胞复制出来的人。
我深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发出声音,那语音古怪得连自己都不可思议:
警视,这是
接着读。
凉子催促的声音不大,不像真的着急似的。
梅拉所追求的是不老不死,获得永远的生命和青春。她希望凭借这种生命力最终统治世界。
她很快就要抢走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成为梅拉的所有物,梅拉会把她的头脑移植到我体内。
怎么可能,那种事情
我叹息着,继续读下去:
我要对梅拉进行我的报复。我会把自己的身体烧毁,梅拉试图将头脑移植其中的这副躯壳会变成灰烬。
我不能按自己的意志活着,至少要按自己的意志死去。
读完之后的沉默仿佛把桌子周围的空气变成了木星上的物体。店主友善地凑过来,想问我们要不要再点些东西,话到嘴边又打住了。不知他如何误解了我们之间气氛,我赶紧按人数点了咖啡,打发他离远点。
好不容易重新开始对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声音异常低沉:
阿特米西亚是梅拉的干细胞复制出来的吗
遗书上是这么写的。
可是,这不就意味着,已经有克隆人出生了?
是的吧。
而且是二十多年前?
算起来没错。
太难以置信了。
我也不信呀。
凉子抱起手臂,同时交叉双腿,运动鞋的侧面顶着桌子腿。她似乎要总结想法似的开启红唇,一字一顿地说:
遗传基因工厂听起来很庞大似的,其实简要来说,就是冷冻保存一些自信优秀的白痴男人的精子,高价卖给另一些自负高超的傻瓜女人。这种经营方法不无欺诈,不过就这种水平的话,像莫沙那样的家伙也足能做到了,可是产生克隆人?我可不信他有那种本事。
而且还要脑移植呢。
比克隆人还荒诞不经呢。
简直像一九世纪欧洲科幻漫画里的情节一样,时间吱吱作响地逆流而上,引起我的不安和不快之感。
玛丽安和露西安读了女主人递过去的手帕上的文章,两人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低声交谈着。她们也尝到了跟我同样的滋味。
我记得法律是禁止培育克隆人的吧?
是啊,美国和日本都禁止。
这么说,如果阿特米西亚的遗书是真实的话,梅拉和莫沙博士都应该受到法律惩罚吧?
可是一旦成为既成事实,法律就是另一码事了,关键是由此产生的深刻的政治和社会问题。也有不少科学家和文化人坚决拥护克隆呢。
即使如此,如果我记得没错,以器官移植为目的培育克隆人,这是早就被严格禁止的吧。如果承认克隆人的人权,这是必然的结果。
那是禁止从克隆人身上移植。
凉子此刻的声音,跟刚才与室町由纪子诡辩斗嘴、用蜂蜜瓶子恐吓暴力团成员时的语声,判若两人。
移植到克隆人身上,法律还没有涉及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前一阶段已经被明确禁止了,后一阶段也可以预想,对他们肯定是不利的。不过,完全照字面上相信手帕上的话,也是很危险的哦。
您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呢?
首先,阿特米西亚写的并不一定全是真话。对吧?
我歪着脑袋,有点怀疑。
决心要死的人,有必要故意撒谎吗?
要是我就会的呀。反正再也不用负责任了,当然要拼命编个弥天大谎,让所有人都跟着起哄。
可,可是你又
我本来想说可你又不是人呀,慌忙从错误的轨道上纠正过来。
我怎么了?
没什么说不定,阿特米西亚自己把别人编织的谎言信以为真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我想。
你认为是恐龙女被骗了?
嗯。
的确,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光在这里坐着讨论也没用。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换个话题。
她双手放在桌子上,相当牵强地戛然转变话题:
上午jackie若林介绍过的爱丽丝权田原,你还记得吗?
好像有这么个人。女装界的织田信长。
权田原这个姓可是很少见的哟。不像铃木和田中似的。
说得不错。除了爱丽丝之外我只知道一个人姓权田原,那是不知几届以前的日本首相(译者注:果然没记错)
啊,这么说,爱丽丝权田原是前首相的同族亲戚吗?!
根据我的调查,好像是前首相二姐的孙子。
也是政治家?
教育事业家。大学、专科学校、高校等等,合起来经营了六十所以上的学校,时下可是鼎盛风光啊。
他实行的是什么教育呢我并不想深究,不过商业经营还是跟兴趣分开的好。
这么说起来,权田原前首相一家,不仅把手伸向政界、财界,还有教育界,甚至还试图支配女装界呢。随便他们怎么控制女装界对我个人来说也是不痛不痒,不过脑海里忍不住冒出一个低成本游戏的名字,一红一绿的闪闪发光权田原一族的野望。
那jackie兄想打破爱丽丝权田原夺天下的妄想吗?
jackie自己怎么会动手呢。无论什么世界,权力抗争和派系争斗都不会明刀明枪的。大概有别的什么人自称爱丽丝权田原反对派的大boos吧。
这样啊。
我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凉子的真实意图。为什么突然拿出女装界的群雄争霸话题,强行打断了克隆人和脑移植的讨论呢?
凉子瞟了我一眼,把店主叫过来说了句话。店主简直是摇头摆尾地跑来跑去,拿出了一副轻井泽地区的周边地图。
凉子展开地图,指着一个地方问了两三句:
这块地方有多大?
差不多八十万平方米吧。
这么宽广的土地竟然没被开发利用,就置之不理了?
据说东京的大企业要在那里开发高尔夫球场。不过是泡沫经济时代的事儿了。
没能实现吗?
是啊,那里离城市水源太近了。喏,为了保护高尔夫球场的草地不受害虫侵蚀,必须喷洒大量的农药,污染了水源就成大问题了,因此有人举行反对运动。
大财团东主的计划成了白纸一张。表面上看来,是反对派的运动影响了他们的决策,说不定实际上他们的计划耗资过巨,无以为继,只好愤愤地中途放弃。哪一个极端独裁的经营者都是这样。
多谢你啦。好了,结帐吧。
凉子递出一张某世界知名的信用卡公司的卡片,店主瞪圆了眼睛:
哇,这是比金卡甚至白金卡更高级的黑卡(darknesscard)!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啊,手都要发抖了(译者注:这个吐槽好冷)
店主转身面向收款台,凉子扫了一眼他的背影,对我们说:
就这样,今晚可要好好睡一觉了。梅拉罗特里奇和她的走狗们一定恭候着我的袭击,通宵备战呢。让他们耗去吧,我们只要养精蓄锐就好。
对凉子来说,不袭击也是战略。我不禁啧啧舌,不过还是得问一句:
如果对方像上午那样先发制人怎么办呢?
我觉得他们不会再分散战斗力了。再说他们真敢突袭的话,长野县警就是我们正当防卫的证人了。
凉子夸张地向后一指。那两位用毛巾擦着汗无奈地跟踪我们的便衣警官慌慌张张地闪开,躲到咖啡厅里的柱子后面。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去玩呀,还用说吗。
凉子立刻回答。
从这里一直往南骑车,我要把所有的美术馆和博物馆一家一家看过去,还要去大贺厅听西贝柳斯的音乐会,还要吃蒂罗洛风味的意大利菜,然后再回家。快点,要珍惜时间哟。
她到底还是来度假的吗无论谁的生魂或者死魂,没什么东西能够支配凉子的心血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