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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可了不得哦~,网上都有各种评论呢。”——贝塚聪美对网上的世界很了解,一时间她想起来慰问我的伤情了:
“萤火虫有毒的哦~”
“啊,这样的吗?”
“有个英国的医生写的书里说的。萤火虫含有对心脏有害的成分,吃三只以上就会死掉的。”
我苦笑一下:“什么嘛,被刺或者被咬不会死掉啊。至于吃了会死么——哪有人吃萤火虫嘛!”
“蝗虫和蜜蜂倒是可以吃的。”
阿部巡查的好像被自己说的这话刺激了想象力,咽喉有点恶心似的呕了一下。他是个比外表看起来细腻得多的人。
“怎么了,阿部君讨厌虫子吗?”
“啊,我讨厌脚多的虫子。蛇之类的就没关系”
这么说我正好相反。(译者说:这便是女王陛下的人类二分法,怕蜘蛛的和怕蛇的其实还有在下这样都怕的啊——b)
随着开门的声音,药师寺凉子警视从她的个人办公室目光灼灼地走出来。
“泉田君,上班了要立刻来见上司。”
“是,失礼了。”
“辛苦了!”丸冈警部在窗边的桌子上挥手,我向他注目还礼,一边整领带一边进了凉子的办公室。
跟洛可可风格的房间不太相称我的视线被吸引住了。并不是什么脏东西之类,但实在很不相配:凉子桌子上摆的是汉和辞典和好几本“中国名诗全集”
看我呆住了,凉子推过来其中一本打开着的说:“读!”
这是一首每行五个字共十行的诗(译者说:五言律被形容成这样)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
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
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
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我并不具备读解汉诗的素养,但是就在品味这合计五十个汉字的时候,背上也生出一丝寒气。汉字这种表意文字果然了不起。
“长安和萤之类的文字我倒是懂。既然叫长安,就是唐代的诗歌吧。”
真没出息,就懂这么点——我猜一定会遭到鄙视,不过凉子好像本来就没抱什么无用的期望。
“作者是李贺,字长吉,唐代末年的诗人。以‘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死’的绝唱在文学史上名留千古。”
在中国三千年文学史上,被誉为“鬼才”的好像只有李贺一人。“鬼”在中国指的是死者的魂灵(译者注:日本的所谓鬼不一定是死者魂灵,通常是长得很凶恶的怪物),可以说李贺的才能受到赞赏的同时,也可以看出他作品风格的不祥。
凉子读着译诗:
“南山为什么如此悲伤
雨水像死者的泪水一样落在无人草地上
深秋的长安夜里
有多少人随风老死
薄暮的黄昏小径
青栎树摇曳的道路
月亮高挂在树梢却没有影子
拂晓的白光终于照遍群山
鬼火迎着死者的新娘
墓穴深处里萤火虫翩翩飞舞”
(译者说:翻译日文汉诗的译文费死劲了)
凉子合上红唇,沉默起来。
前几句听起来还只是有点阴飕飕,到最后两行我血管里好像结了冰一样。原来如此,李贺之所以被称为“鬼才”的原因,连我这有的凡夫俗子也有实感了。不,正相反,因为连凡夫俗子都能感觉到,他才会被称为“鬼才”的吧。
“我懂了。萤火虫本来是种不吉利的虫子啊。”
“诗圣杜甫也有类似的诗句,关于萤火虫是尸体化的这样的内容。”
“这样”
“萤火虫本来是肉食性的虫子呢。话虽这么说,当然袭击活人的事还是前所未闻。”
手里拿着一册中国名诗全集,凉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里慢慢踱步。为了不妨碍她脑细胞的运转,我沉默着。结果突然有敲门的声音,贝塚聪美巡查走进来。
“嗯参事官,有客人来访。”
“谁?”
“是刑事部长。可以叫他进来吗?”
把上司称作客人好像很奇怪。不过凉子没有计较,只看了看墙上挂的时钟——大理石雕的三美神,头上盯着银制的表盘。
“啊,他说十点钟找我有事来着。好吧,请他进来吧。”
“那我告退了。”
我鞠了一躬正打算出门,却没得到女王陛下的许可。
“泉田君留在这里。没必要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的。”
很多时候我一天要进出凉子的办公室十次以上,这会突然想起来又能怎么样。话虽如此,我也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只退到墙边去。
部长进来之后看见我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凉子说“没关系,别在意”他也没什么办法,干脆就说明来意:
“其实是有点意见希望药师寺君听听。”
“哎呀,是什么呢?这可想象不到哪。”
“就是说,你,那个,有没有使用私人的属下,让他们参加搜查呢?”
这当然是说玛丽安和露西安了。很难说是平松警部,不过总是对凉子没好感的人告的密吧。
“哦,这又没什么问题啦。”凉子完全不当一回事地朗朗回答“她们是协助搜查的人嘛。”
“协助搜查的人”
“是啊,而且还不拿工资呢,白干!她们从来没像其他协助的人一样要求过报酬。真是协助搜查的模范啊。”
刑事部长默然了,之前定然没想到遭到这样的反驳。
协助搜查费是警方给帮助搜查的民间人士支付的一种谢礼。往难听了说,很多情报的提供者就是密告者或者警方的探子。这份开销是公费,什么时候付给谁多少钱本来应该公开。但是以“搜查秘密相关”为由,警方绝不会公开这笔帐。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面掩盖着不可告人的丑恶真相。警方内部人人都知道,协助搜查费预算的一半以上都被内部人员以各种名义侵吞瓜分了。要是被外界知道到底是何种费用的话,各县的警察本部长估计都得辞职追究责任了。
凉子一脸坦然地一击砸中刑事部长的痛脚。虽然全部预算都非公开的掌握在公安部手里,刑事部多少也还是有一些这种黑钱。
凉子又加重了力度:
“就是说她们完全是志愿协助搜查,发个五十一百张的感谢状都是应该的,竟然还要横加指责!”
“不、不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
“故意歪曲别人的好意的人最差劲了!”
“嗯、嗯,最差劲了”
部长用手帕猛擦脸,一方面他确实汗出入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隐藏表情。我不禁有点同情。别说跟凉子一对一,像我这样的下级看来,高级官僚的权威也被这小丫头踏得灰飞烟灭了。
美貌的魔女迷人的冷笑起来:
“部长果然明理啊。我一向很小心,不愿意招致无意义的误解。请部长多多支持协助警方的民间人士,不胜感谢感激啊!”刑事部长的手还抓着手帕,停在脸上不动了。当然还没到失神的地步,不过肯定也有了失神的心境。真是搂草引出了大毒蛇这次的对话肯定会被凉子最大限度的恶用,玛丽安和露西安私自参加搜查活动就变成刑事部长的官方保证了。
刑事部长无力地点点头,好像受了催眠术一样脚步飘飘地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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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部长走掉后,凉子像女中学生似的轻轻伸了个懒腰,右手两个手指拈起什么东西揉搓着,好像撒盐一样。然后她又转向我:
“泉田君,打开电视。都知事的傻瓜儿子的白痴父亲好像召开什么紧急会议了。”
真是让人费解的形容。简而言之就是凉子跟讨厌首相一样讨厌都知事(译者:)
“在空地上建设赌场”“让美军返还横田基地,改建国际机场”(译者:美军在横田竟然有军事基地么)“银行实施特别课税”等等,承诺下得满满当当,结果全都失败,光剩下口头的空白支票。虽然他可怜兮兮的成功政绩只有驱赶乌鸦之类的事,市民的支持率竟然很高。大概市民并不怎么要求正经的行政上的业绩吧,而且他时常口出狂言也颇有娱乐效果。只不过父亲的人气还不够荫庇到儿子,前回的选举才会落选。
“名留青史的快举!战败巴西队后昨夜热战再现。接下来会向各位观众展示比赛前日本代表选手的饮食菜单,还会公开作法秘诀,敬请期待!”
来回来去都是跟足球相关的新闻,连我都知道了,日本代表队的守门员昨天晚饭吃了国产牛做的牛肉饭
这通新闻终于结束了,接下去事大阪幼儿园着火、箱根著名温泉旅馆倒闭的消息,好不容易才轮到都知事紧急会议的报道。
画面正在拍都知事。他是个颇显少相的老人,穿的似乎是意大利制的西装,很时尚地围着绛红色围巾。都知事大人心情激动,不停地猛眨眼睛。
这个年纪还是一副长身玉立的样子,过去是想必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他本来是经验私营铁路和大型商厦的大富豪少爷,年轻时又写诗又导演电影的。一直到了七十岁,从没在钱上发过愁,也从来没有过儿子落选这样的挫折经验,正经了不起的身份。
“哎——哟,这不是市政厅啊。是哪呢?”
“好像是知事公馆。”
“哦,松涛啊。”
都知事在田园调布拥有豪邸,同时赤坂还置了个人事务所。涉谷区松涛的知事公馆只在市内举办活动时使用。这次俨然都知事主演的演出一样,有相当多的媒体报道的人挤满会场。
“此刻,作为东京都知事,我宣布誓要将萤火虫赶尽杀绝!”
都知事慷慨激昂的说。虽说这话说得也算得体,毕竟还是因为可爱的儿子屁股被咬,心里不忿的缘故吧。他一语落地,兴奋起来了,态度突然变得粗暴。
“我早就说过了,把外国人和乌鸦都驱逐出去,东京就清洁了,治安也会好很多呀!这次又成萤火虫了!不过会发一点光就拽起来了吗?定要杀他个干干净净!”
三位副知事坐在知事左右。当然没道理是按姓氏选上的,不过这三位分别姓松枝、竹富、梅岛,恰好凑成松竹梅这岁寒三友。(译者说:还不如四个人梅兰竹菊凑副麻雀牌哩——b)
松枝在市政上当了三五年的官僚,之前则历任公共事业局长、总务局长之类的位置。竹富曾经是参议院议员的秘书,具有暴力癖和酗酒乱性的恶习。以前曾经干过酒醉把电视节目记者从楼梯上推下去,酒后驾车撞到老太太等种种勾当,由于知事的强力庇护全都私了解决,不然这人本来应该进过两三次监狱了。
第三个梅岛是从警察中的career官僚进阶的。他本来是整顿治安和管理危机的专家,但却以报复不能成为警视总监的仇为行动纲领不管干什么都想办法弹压警视厅的行动;说两句话就以“我减少你们的预算哦!”为恫吓;想尽办法在警视厅安插亲信。
当然,尽管这位副知事让警视总监恨得牙根痒痒,对都知事大人是不会轻易树敌,专当出气筒的。这点关窍连我这种不足挂齿的下层人物都想得来。
因此,实际行动的时候不管是灭绝乌鸦还是灭绝老鼠,梅岛副知事的力量都不容小视。
凉子微微偏着头说:
“说起来,好像有消息说乌鸦成群的干什么来着?”
“乌鸦吗?”
我也歪着头想,报纸和电视上都没见到关于乌鸦的新闻。要是网上有这种消息的话,贝塚聪美应该会报告的。
“现在还没有乌鸦在市立造成异常骚乱的消息。”
“果然啊。”
“您说‘果然’是?”
凉子没回答我的问题,看着电视画面。如前所述,她讨厌都知事不亚于讨厌首相,这样的目光实在是过于热心和认真了。这种时候我的观察力总显得不足。凉子虽然在看电视,但是并不是看都知事。
“我说啊,泉田君。”
“什么事?”
“那个,是不是老鼠?”
“老鼠?在哪里?”
“看,画面的右下角,已经跑到都知事脚下了。”
在我正要确认的瞬间,整个电视画面里突然发出凄厉的惊叫——
“老鼠老鼠老鼠老鼠鼠鼠——!”
声音是报道阵营最前排的樱tv女主播发出的。她在问答节目里被问“澳大利亚的首都是哪里?”不假思索地回答“黄金海岸(goldcoast)”不过以上围超过1m的特征,在男性杂志上人气极高。我想都没想说出她的名字,凉子给我一个大白眼说:“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我也会读读杂志的啊。不管怎么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电视画面已经变成了混乱的漩涡。上下左右都是数不清的老鼠乱跑乱跳,在现场的人惊叫着四下逃散。桌子倒了,椅子被踢来踢去,麦克风和电线绞成一团。摄像师肯定也被袭击了,画面剧烈地摇晃着。
我再看都知事,他混在来来往往的人影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不,其实一直在看着,但是电视观众谁都不注意他。这是因为一个相当悲剧性的原因
巨大上围的女主播坐倒在的,抱着胳膊缩成一团,拼命惨叫。但是她坐的既不是椅子也不是地板,而是长长的伸在地板上的某个人的脸上。因为被她的臀部挡住,看不见这人的脸,不过西装胸口系的不是领带而是绛红色的围巾
“是都知事!”
我指着画面脱口而出,凉子畅快大笑。
“哎呀呀,死在美人坐下,作为男人他也该很满足了吧。”
“还不一定死了呢。看,手脚还在动!”
这时候一个脖子被老鼠咬住的人把画面占了个扑扑满,看不见都知事了。
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部枯死也好,食人萤火虫的出现也好,都是前所未闻的事情。但是,在电视摄像机前东京都知事被老鼠袭击并且向全国实况转播,这绝对是空前绝后的。(译者说:我说这段文字在日本怎么没被禁啊)
“怎么样,您很满足吗?”
我有点讽刺地问凉子。
出乎意料的,我的上司柳眉倒竖,刚才爽快的笑声全然不见,用几乎跟美貌不符的怒声喝道:“太不爽了!”
“怎么回事?”
“我想做的事情竟然都被先解决了啊!”原来如此啊。
不是表示服气的时候,我还是在心里彻底服了她了,继续盯住电视上的大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