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兴而归吧。”
“您说的是。提到这个偏远地区,记得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日本军在地下研究所秘密进行人体实验。战败后便把尸体丢进东京湾,后来填海做了海埔新生地,因此有人认为湾岸副都心从一开始就被诅咒了。”
“你信吗?”
凉子的反应平淡,仿佛被泼了冷水的经理面带苦笑,右手在半空比画着。
“反正只是市民的一种谣传,就算日本军真的做过这种事,顶多也只属于小规模的吧,我比较在意的是”
说到这里,经理的舌头突然紧急煞车,只见一位高大的中年绅士走过他的眼前,经过三秒钟的沉默之后,经理才细声说道:“那位正是经营这座摩天楼的湾岸开发事业团理事长高市先生。听说他不仅精明能干,对于代表东方智慧象征的风水学也有深厚的造诣,这使大楼便是依据风水学的理论盖的”
“真无聊。”
凉子对于所谓的“东方智慧象征”嗤之以鼻。
“如果说风水的说法都是对的,那么自古以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改朝换代的情形发生了。虽说比血型或占星术较具理论上的依据,但说穿了,也仅止于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罢了。”
“是、您说的完全正确。”
经理的手抚着稀薄的顶上,而我则思索着高市这个人。他曾经担任东京都副知事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听说他当时在幕后操控单凭人气当选、却对政务一窍不通的知事,将东京都厅拖进深不见底的腐败泥沼当中不,这并非谣传而是事实。后来他挪用了五十忆日圆的活动经费,将全部责任推卸给知事,紧接着提出辞呈,经过一段时日竟然成了这座摩天大楼的主人。我想起当时被迫下台而变得精神耗弱的可怜知事,这时候就实在说不出“我不干警察了”这种话。
与我有天壤之别的凉子,就算辞掉(或者被迫辞掉)警察的工作,还有jaces的高层干部一路直升社长的前途等着她。即使是现在,她也是jaces的大股东,每年有三亿日圆的股息进帐,警察的薪水对凉子来说,感觉就跟一杯咖啡的价格差不多。
凉子的住所位于港区高轮一带的超高级公寓,而且是最顶层。客厅的大小以和室来计算,约有四十张榻榻米的大小,饭厅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其它有寝室、书房、会客室、附有壁龛的和室、做为更衣间的西式房间,两套卫浴加上三个收藏枪弹的房间,另外还有厨房以及宽广又实用的空中庭院。为什么我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我曾经到她的住处拜访过一次,因为她说要亲自下厨。
当时我对于那宽广的公寓与豪华的家俱装璜惊讶不已,凉子则满脸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我注定要被人羡慕,过个被人羡慕的生活,也算是克尽对社会的义务。”
凉子解释成“被人羡慕”话中是否隐含着“被人讨厌”或“被人嫉妒”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这样的美女却有不少人表示“绝对不想再看到她”这也算是世间少有的吧!虽然憎恨她的人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不管怎么说,在人前高笑着“被无能的废物羡慕的感觉真好,噢呵呵呵!”的她,会被人讨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刚过七点半,原子与我走出“bosstalk”凉子以信用卡忖帐,收据交给我保管。
由于这次饭钱不能报公帐,之后我就不得不回讲凉子吃全套法国料理,这对于薪水微薄的我而言,犹如被剥了一层皮。
走出餐厅“接下来”凉子刚开启红唇的瞬间,空气与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轰隆隆的巨响同时摇撼着耳膜、肠胃与鞋底,凉子与我面面相觑,接着俯视楼梯天井的出入大厅,随即冲向二楼走廊的扶手。
“吊灯掉下来了!”
某位好心人描述了整个情况,说明相当正确。重达将近一公吨的华丽吊灯由楼梯的天井掉落至地板上,玻璃碎片与扭曲的金属散落一地,灰尘四处飞舞。若是仅止如此就是单纯的意外,问题是吊灯与地板之间夹杂着人影,而且还是复数,穿着衬衫的手臂由吊灯下方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延伸到地板,连一动也不动。
4
在犯罪史上,一九九五年是变化剧烈的一年。东京地下铁散布了德国纳粹时代所发明的沙林毒气,造成五千人以上的伤亡,由这个惨案,才逐步揭露出一桩狂热宗教恐怖组织所犯下的大屠杀事件,震惊了日本以及全世界,从此以后全世界似乎开始脱序。
在此之前,任谁也不相信有人会做出“在地下铁散布毒气”、“在水塔施放细菌”这种行为,还会嘲笑道“别笑死人了,又不是漫画”然而自从一九九五年之后,已经没有人笑得出来,任何荒谬怪诞或者极端不合理的犯罪行为都有可能发生。
基于这种心理层面因素的考量,凉子和我都认为这次吊灯落下并非偶发的意外。
我们立刻冲下宽广的阶梯,冷不防瞧见凉子从不知是爱马仕还是香奈儿品牌的手提包里抓起一把手枪,我讶异地看着她。
“你来出席宴会还带手枪?”
“我是随身携带,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逮到机会以正常防卫的姿态枪毙看不顺眼的家伙,这正是当警察的乐趣!”
“我想一定会有不少人持反对意见。”
“随他们去说吧,言论自由。”
凉子携带的手枪为colt三二口径,日本刑警通常将手枪集中在警局寄物柜统一保管,除非必要,否则平常是不能随身携带的。不过以凉子的情况来说,她这个人连同自身的存在,本来就是不可理喻。
穿着高跟鞋,却以惊人的速度奔到吊灯坠落现场的凉子,命令伫在周遭不动的人群“叫救护车!”接着向我喊道“助手a!你过来这边一下!”
你叫谁助手a啊?不过想归想,我并没有顶撞回去。
如果不想被现场围观的人群知道自己的本名,还是用记号或号码代替比较方便。
“是的,什么事?警视。”
“能不能把压在吊灯下的受伤者拖出来?”
“我想我大概需要十名协力者,才能进行这项任务”
于是,凉子环顾四周提高嗓门:“那边那个男的!还有那边、那边跟那边来帮忙抬起吊灯,谁敢拒绝,小心我叫你后悔莫及!”
这种说话方式其实是很容易树立敌人,但凉子完全不在乎。只见一群蠢男人被美女点到名,喜孜孜地走上前!此时又发生震动与声响,由于是从远处传来,因此感觉比较轻微,瞬间凉子便已洞悉正确方位,立刻以古代剑客的架势冲过去,我也连忙紧跟在后。
之所以形容凉子像剑客,是因为她是剑道二段,而且一直停在二段,因为她觉得参加升级测验很麻烦,同时也从未胜过三段的男选手。
她的剑术天分可说与生俱来,从来没人见过她努力练习,说她是天才亦当之无愧。
擒拿术与手枪射击也是一级,总之她不论做什么都相当出色。“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万能的人。”在凉子的研修时代,我曾经对她赞叹不已。所幸不久便发现她恶劣的本性,因此没做出仰慕凉子这种致命的举动。当时我心想不管怎么说,凉子是career组的人,不久就会平步青云,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岂知天有不测风云,居然跟她成了上司与部属的关系。
半个月前,警视厅的人事课长将“刑事部参事宫部属”一纸可憎的任职命令递给我,一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听说你和研修时代的驱魔娘娘相处得很融洽是吧?”
“您误会了。”
“听说她还为你亲自下厨?”
“我只是人体实验品!”
我忿忿不平地大吼。“那个女人明明只会做白煮蛋,居然妄想挑战土耳其的宫廷料理,真是不自量力,而且竟然还加了四十种调昧料”
“你叫她‘那女人’不太恰当吧,以后她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哦。”
“也是您的部属吧。”
人事谋长的双眼如针般眯了起来。
“哟,想不到你顶撞起上司,口气也是满大的嘛!”
“请别太在意,我只是开始觉得被免职也是不错的下场。”
“不成不成,你还这么年轻,是相当具有潜力的人材,千万别自暴自弃啊。”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手法折磨人材?”
“冷静点嘛!想辞职随时都能辞,你就当做一种修行,忍耐个一、二年好不好?”
听完一段毫无诚意的劝服之后,我只有点头答应。并不是我了解,而是已经死心,反正我根本无力抵制人事的安排。虽然只是尝试性地做了小小的反抗,但已经足以让我荣登黑名单,而其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高得吓人。
在这段一五公尺距离的跑步当中,不知为何,我想起了这件事情。
是觉得自己跟着“驱魔娘娘”在这种地方东奔西走的模样很可笑吗?不过现实的光景立刻驱走了无济于事的回想。
大厅中央有个大理石台座。宽二公尺、长四公尺、高二公尺的台座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铜制的大型狮像从台座摔落,四、五名男女被压在铜像与地板之间,一滩红黑色的小池在地板上扩散开来,巨大的狮身下方露出人的手脚,这幅光景就跟五分钟前在出入大厅看到的情形相当类似,高跟鞋鞋跟踩着清脆的脚步声,凉子走近狮子的嘴部。
“究竟谁有办法搬动那么重的铜像?”
凉子的喃喃自语被一阵怪声抹消,那是充满神经质、毫无韵律性的尖叫声。一名削瘦的男子身穿颜色鲜艳的西装,大概是意大利制的吧,他双膝跪在地上,不断抓搔着头发,凉子喊住他。
“你是目击者吗?可不可以说明一下详细倩形?”
然而,那名年轻人只是狂乱地尖叫,也许因为他的朋友被压在青铜狮像下面,导致他整个人陷入恐慌状态。一般人多少会表示点同情,但凉子却露出厌恶的目光盯着年轻人,接着冷不防地挥出右手,与其说她想施以震撼治疗法,还不如说她根本就是讨厌这类型的男人。
她挥出的并非一巴掌,而是有如职棒的强打选手旋转上半身猛力使出一拳,将重心全部投注拳头之上,攻击的同时转动手腕,破坏力之强,连一名大汉也会被打飞。
果然不出所料,年轻人整个飞了出去,在三公尺左右的后方翻了个筋斗,瘫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凉子则快步走上前,用力揪起对方的衣领,只见年轻人鼻血直流哀嚎着:“你、你、你做什么?”
“用嘴巴讲不听,就只有让身体吃点苦头了。”
“你打人之前什么都没说呀!”
“闭嘴,只不过顺序颠倒而已,啰嗦个什么劲,你还算是男人吗?”
“过分、太过分了,我要告你侵犯人权!”
“胆敢反抗我的家伙是没有人权的!”
我忍不住想拍手叫好。有人巴不得一辈子能有一次试着说出这种台词,然而凉子每周都会说上一次。
只见年轻人的嘴巴连续开合了三次,接着用力吞咽口水,还发出声响,然后吐出我预料之中的台词:“你们是警察吧,赶快想想办法啊!”“我刚刚已经通知人手过来了。”
“这样不是太慢了吗?”
“还抱怨?那你来把那个狮子铜像搬开,不然就乖乖等着别人来帮忙,否则就算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此时警卫与服务人员铁青着脸飞奔而来,克制着想要大喊“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冲动,表示他们已经派人试着与外界取得联系,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于是凉子便询问刚刚吃了她一记铁拳而瘫坐在地上的年轻人身分。
“这位客人是来参加财政界大官的公子与偶像女明星联谊活动,所有出席者,无论男女都经过严格筛选。”
“干事是谁?”
“是佐山先生。”
听说他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广告代理公司常务董事,并经手政党选举海报与宣传会刊。由于政治家的公子也是社内一员,因此人脉相当广阔,举办这一类的联谊活动可说是轻而易举,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记得,那家广告代理公司因为涉及大麻案件,有好几个人遭到逮捕。”
“没错没错,那个某大臣的败家子也在那里工作,因大麻事件被捕的时候,还说他们公司每个人都有吸大麻的习惯。”
凉子冷嘲热讽地笑着。
“总之,这个事件必须详加调查,对外的联络电话是打不通吗?”
“没办法。”
“手机呢?”
“完全打不通。”
“是吗?太糟糕了,不使用jaces的管理系统就会出这种纰漏。”
做下极端不通情理的结论之后,凉子便将视线移到玻璃窗外。
“看来只有利用外面的公用电话了。”
“最近的公用电话在八百公尺远的地方。”
“辛苦你了。”
凉子看着我的睑泛起微笑,我耸耸肩,往出入大厅的方向走去,准备来个中距离短跑,才走了五、六步,窗外的夜景突然消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之间无法猜透,只有呆站在原地不动,此时身旁有个人影呼啸而过,看见冲向大门的凉子背影,我才明白整个状况。所有铁卷门全部拉下,因而遮断了夜景,正当凉子与我冲到大门前之际,厚实的硬玻璃墙面——这特殊硬铝合金制成的隔间墙已经降下,出入大厅的人们交换着惊惶失措的目光。
“我们被关住了!”
一个人惨叫似地高喊着。
5
这时尾冈的出版纪念派对正好结束,一群参加者蜂拥而出,其中半数以上是警界的相关人士,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刚参加过一个愉快的宴会,反而一副完成任务之后精疲力尽的模样。
从派对会场川流到走廊的人群,最后全部汇集在出入大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出去?”
“我九点必须回公司一趟才行。”
“喂、负责人是谁?叫负责人过来”
埋怨与焦虑的声音迅速在四周响起,目击吊灯与青铜狮像意外的人也发出惊恐与不满。我在群众当中发现了日本警界两大巨头: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两位大老。
警察官僚组织的最高首长乃是警政署长,而接下来就是警视总监。不过,警视总监的知名度则远远高出许多,因为在一九九五年,当时的警政署长遭到狙击而身负重伤,从那时起,街头巷尾就流传着一句话“警政署长?是警视总监的别名吧?”
两巨头身旁一个戴着眼镜、不知是秘书还是招待人员的男子朝着我走过来,反正一定是career组的,对方不由分说地劈头大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给我说明清楚!”
我必恭必敬地表示拒绝。
“没有长官的指示,我不能随便透露案情。”
“你的上司是谁?”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警视。”
“啊!驱魔娘娘!”
虽然音量并不大,但戴眼镜的男子喊出这句话时,面部肌肉整个动员了起来。
我继续郑重地提出建议:“需要药师寺直接向您说明吗?”
“啊、不用了,你等一下。”
戴眼镜的男子连忙摆手,以小跑步接近两大巨头,此时我仔细一瞧,觉得警政署长长得很像长毛牧羊犬,而警视总监则长得很像叭喇狗(译注:颈粗性猛的狗),体型上也很像,长官是瘦长,总监是圆胖。两人站在一起会让人联想到阿拉伯数字的10,我听见叫喇叭狗质问戴眼镜男子:“海岸副都心是哪个署管辖的?”
“应该是湾岸署。”
“哦,是吗?我记得这个单位才刚成立不久,联络他们来处理就行了!”
“可是”
“目前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如同歌剧女伶般高亢的嗓音想也知道是来自我所尊敬的上司,高跟鞋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人海顿时往左右分开,这个场景仿佛在诉说着“大明星登场!”
“推测倒下的重物己造成七、八人伤亡,铁卷门也已拉下,无法离开。”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就是接下来要调查的重点。”
凉子才刚答完,现场便出现一阵骚动,众人对着大画面的投影机惊叫。画面上映出的是这座摩天大楼的外观,一座耸立在夜空中的光之塔,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长官、总监、凉子与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将目光移向投影布幕。
“看大楼的墙壁有一排灯光文字!”
正确说来应该是饭店大楼的壁面,其中有灯火通明的窗户,也有一片漆黑的窗户,组合起来就在大楼壁面形成灯光文字,这种嗜好并不足以为奇,然而能够排列出这些文字就绝非普通人所能做得到。
“ㄛ.1、ㄠ.ㄕㄚ.ㄍㄤ.ㄙㄛ.1ㄡ.ㄖㄣ”
读完排列在壁面上的灯光文字,我不禁背脊发冷,长官与总监也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巨大的画面。充满挑衅与杀气的灯光文字从某个角度来看,也许应该表示欢迎才对。
“海滨都市广场一定出事了!”
想必外界已经察觉情况不对劲,电话既打不通,加上派对的参加者并没有在宴会结束后离开,外界应该会采取因应对策才是。冷不防地,凉子送出一句话“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话并没有继续接下去,意思是要人提出疑问,我只有无可奈何地问道:“什么事?”
“不管策划这次事件的家伙是谁,可以确定的是”
凉子自信满满地断言道:“这家伙不会写汉字!”
我瞄了一旁两大巨头的表情,长官脸色惨白地拉下了嘴角,总监噤口不语,整张脸涨红得好似刚洗完三温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