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谁的人,可是今天情形不同了。”高煦话中有话地说:“没事来我这里多走走,保证你不吃亏,光往东宫里跑,对你可不大好!你明白吧?”
“这”一时间,徐大人脸上竟自见了汗,深深向着当前讳莫加深的这位王爷打了一躬,随即转身自去。
王府已到了享灯时分。七八个内侍,手持火种,把一盏盏特设的石灯点着,为数千百,一时间王府内院,有如洒落在浩瀚天际的灿烂星群。
汉王朱高煦这两天心情特别好,谋夺太子,时不我予,要动手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
“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无异是他最得力的一条膀臂,他身边的茅鹰,也不定时地暗中出没,使他掌握了一些极机密的资料。这几天他才发觉到,茅鹰这个人对自己的重要,实在是一天也少他不了。
徐野驴的人影才自消失,茅鹰已自现身眼前。
“你来得正好,这个人你给我注点意。”高煦指了一下徐野驴远去的背影:“我有点担心,只怕他靠不住。”
茅鹰点头说:“有人缀着他,刚才还来不及向王爷报告,他就来了!”
“有什么事?”
“这个姓徐的是靠不住的!”茅鹰说:“今天一早,他去过太子的东宫,看来是个两面讨好的人,王爷要特别小心。”
高煦冷冷一笑说:“我知道了。”
茅鹰扬动了一下直耸的眉毛,说道:“这两天王爷事忙,一直没工夫给王爷回话,离开凉州之前,王爷所交代的事,我己办妥了。”
高煦自己倒似记不起来了:“是什么事?”
“王爷要我打听索云索头儿的去处下落。”
“啊!”高煦一笑道:“小事情,怎么样,你见着他了?”
“见着了!”
“唉!”高煦似笑又嗔地说:“别使性子了,叫他回来吧!怎么,我还哪一点亏待了他?”
“王爷,他回不来了?”
“怎么?”高煦怔了一怔。
“我已经把他杀了!”
“啊!”高煦睁大了眼睛:“是怎么回事?”
茅鹰冷冷地道:“这个人知道得太多了,王爷请想,要是他嘴不够稳,说出去”
“嗯!”高煦这才像恍然触及。连连点头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你已经”
茅鹰肯定地点了一下头,算是作了有力的回答。
高煦“哎呀”了一声,站起来走了几步,脸色不无遗憾,那是过去多年以来,还在燕时.这个索云即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效力,一向有功无过,干事得力,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朝会落得如此下场,心里还真有点不好受,只是当着茅鹰,他却不愿现出软弱的一面。“死了就死了吧,你说得不错,留着他终是后患,只是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吧?”
茅鹰冷森森地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王爷放心,这事人不知,鬼不觉,干净得很,卑职还捎回了一件东西,请王爷过目。”说时探手入囊,摸出了个纸包儿,双手呈上。
高煦伸手欲接,下意识又自停止,挥挥手道:“什么东西?”
茅鹰已自打开,一阵臭气溢出,中人欲呕,竟是一双已经腐烂的人耳。
“快收起来,收起来”捂着鼻子,高煦往后面退了一步,连连皱着眉毛:“以后不须如此,我信得过你就是了。”
茅鹰森森地笑着:“王爷信得过卑职最好,不过家师交代为王爷办事,一定要有凭有据,不可马虎,卑职就记下来了!”一面说,他随即把这双取自索云的人耳又自包好,放入囊内,自己却由不住咧着嘴,状似腼腆地笑了。
高煦才自想到这个茅鹰敢情办事一板一眼,九幽居士当初怎么交代,他就怎么听从。这人出身苗族,原是不习中原礼教,虽经“雷门堡”多年调教,又跟随了自己这么多时日,但骨子里还有其本性执著的一面,却也不可小瞧了他。
“茅头儿!”高煦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我要提醒你,这里是天子脚下的京师,不比过去在凉州的时候,你要凡事谨慎小心,尤其是面对东宫太子的人,说话更要十分小心,你要千万记住。”
茅鹰点点头说:“王爷不必关照,我都知道。还有一件事,王爷还不知道,就是那个君无忌,他也来了!”
高煦倏地一惊:“你怎么知道?”
“卑职已经见过他了!”说时茅鹰那张黑脸上,现出了一些不自在:“这个人的功夫太高,我只怕不是他的敌手!”
朱高煦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
“王爷不必担心!”茅鹰说:“韦师兄这一两天就会来了,有他相助,姓君的便是死期到了。”
听他这么说,高煦不禁略释愁怀。他原以为与君无忌只是巧会凉州,南来之后,当必会摆脱纠缠。没想到自己脚步甫一到达京师,他却也跟着来了。
有关君无忌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他实在再清楚不过,但是“锦衣卫”在纪纲指挥之下,曾对他发动过多次的围剿,或明或暗,俱属无功。他这么阴魂不散地守定着自己,却又意属何图?
一想到这里,高煦便实在高兴不起来了。
他恨君无忌更不止如此,甚至于包括自己第一新宠春贵妃在内,都与“他”有所关联,形成自己内心极大的隐忧。
“这一次非要他死不可!”狠狠地在心里发着毒咒,高煦那一双眼睛看起来更显凌厉:
“回头纪大人来了,你跟他联系一下,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让他再逃了。”
茅鹰点头应了一声,高煦随即又道:“这几天府里要加紧防范,你多辛苦出些力吧!”
说完站起来转身步出。
王府里规矩极大,除非王爷口谕,像茅鹰这般贴身的侍卫头子,也只能侍驾到第二进院子,里面的内宅院,多系女眷,除了特别职务的人,一般男性,概在摒退之列。
朱高煦离开了召贤馆,向内宅跨进,两名内侍各自掌着一盏纱灯左右跟进。总管太监马安迎上来跪地叩安道:“请示王驾!”
高煦停下脚来:“春贵妃已安置好了?”
“回王爷,在紫藤阁!”
“就去那里吧!”
“遵旨!”马管事叩头站起,侧身掌灯,先一步头前带路。其实王府内院,各灯俱已点起,宛若一天星斗,洒落在画楼飞檐,高阁碧瓦之间,杨柳低倚,百花盛放,花团锦簇里,洋溢着骄人的富贵气息。
踏进了迂回长廊,即可见侧面的大片莲池,两行翠柳滨堤而衍,堤在湖水间蜿蜒前伸,仿佛一条锦躯巨蟒,及终的那一座六角亭子,画栋雕梁,状似飞鹰,衬托得尤具气势。
入夏后,高煦每喜在此传膳,征歌选舞,饮酒赏花之余。偶尔泛舟湖上,尝上几个新剥的莲子、老鸡头都很有些味道。
今夜他亦传膳这里,七八个宫装女侍。正在亭子里忙着铺饰,一鼎一鹤(作者按:用燃沉香)、一灯一屏俱都有一定摆处,乱不得章法。本朝大内新近才流行的“水上鸥”(作者按:飘在水面的流灯).这里也有了,有一根水底的索子串连着,一组七十二个,全数都放在湖上,只候着王爷的一声吩咐,随时俱将点起,是时鸥形的各色琉璃,被灯光一映。上下交辉,即连水底游龟,亦无所遁形,堪称灵思妙想。匠心独具矣。
高煦的脚步忽然放慢了,面向着湖水,深深地吸了口气,有点懒得慌了。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把娘娘接过来吧!”
“遵旨!”
马管事刚要走。高煦却又唤住他:“慢着,今天是娘娘回府第一次用膳.关照厨房弄点新鲜的.大油大腻的都免了!”
“遵旨,奴卑已代王爷关照下去了。”
“还是你会当差!”高煦眯缝着眼睛笑看着他:“都是些什么?我也饿了,报上来听听。”
马管事耸肩笑应一声,由挽上来的折袖里拿出了个纸卷儿,打开来:“都是您跟娘娘素日喜欢的,除了冷热四拼以外,奴卑给您预备的六个热炒是‘白壁无暇’、“碧桃白菌”“玫瑰兰丁”、‘羌芽榆耳’、‘西湖豆腐’、‘虾鳝双脆’。”
高煦点了一下头。
马管事接下去再报说:“两个大‘烩’是‘八宝瓜茸’、‘罗双上斋’,四个热‘扒’是‘竹里藏珍’、‘雪影纱窗’、‘百花豆腐’、‘露影仙霞’,两个现“炸’是‘笋苑含香’、‘江南酥甫’,外带一‘煎’是‘百花两面酥’。”
“汤呢?”
“娘娘爱吃清淡的.奴卑给娘娘准备的是‘翠玉争辉’。”
一大串菜汤名字报完了,高煦点头道好,说:“就这样吧。吃完了以后游船,在船上准备点心!”
马管事答应着叩头离开,高煦轻松地移动着脚步,沿着一道各色石子铺缀的湖滨小路往前走着,杨柳低垂,衬以水面烟波,像是一幢幢的青色纱幕,在此夜色方垂的一霎,更具朦胧之态。
朱高煦如今的感触,可真是豪情万丈,自满极了。各方的消息,都似乎没有意外,只待皇帝亲口宣布,改立他为皇嗣。这个消息其实早已流传,众所周知,只差着皇帝的亲口证实而已。想到了未来的情势发展,自己一朝登上了“天子”的宝座。君临天下,高煦真有种说不出的飘飘欲仙感觉。
王府内院,美景无边,层台累榭,翠翘曲琼,透过了各色灯光的映衬,更似有五彩迷离,无限神秘。
眼前是一片盛开着各色菊花的花圃,侧面是一环牵牛盛开的月亮拱门,通向另一片院落,里面的“网户八阁”一向藏置着他的宠妾佳人,在那里他浪掷过多少晨昏、消磨过多少风流无聊岁月,而此番夺得美人归,一心迷恋憧憬着春贵妃的绝世风华,再加上权势利欲的熏心,竟不思来此走走。
但他依稀还记得有个美貌的“选侍”叫“甜蜜”还有个“才人”叫“安安”都是他宠极一时的美女(作者注:才人、选侍皆是明代宫女晋级后的封号,见明史后妃传川,自己北去打仗后,便不曾再看见她们。
这次回想起来“甜蜜”的惺松睡眼“安安”的臂如凝脂,未尝不使得他意乱神迷。
固然她们与春贵妃比较起来,俱嫌黯然失色,只是几个月的小心供奉,井未能使得那个流花河岸第一美人的“春小太岁”对自己有所改变,心悦诚服地接纳自己,坦白一点的说,二人之间,虽然早已是夫妇的名分,却仍然只是空其名并不具实在的意义,包括思想与形式,都仍然还是距离的那么遥远。
朱高煦只一想起来,便有无限的忿恚、遗憾,他也曾想过许多逼使对方就范的手段方法,只是每一次在面见春若水,或是冷静之后,便自悄悄地自行打消“情场如战场”这一仗他绝不甘心败在君无忌手下,自己对自己发了个狠誓,不仅仅要她这个人,更要她那一颗心悦诚服的心。
若非是已经传了“春贵妃”共进晚餐,朱高煦这一霎,真由不住有些踏进月亮洞门,重拾旧欢的冲动。
忽然,一片女子喧哗声,自院内传出。
“你们都别拉着我,都别拉着我,让我去见王爷。我要他亲口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一声声女子的尖细呼叫,间杂着众人纠缠的脚步声,猝然传出来,真有点惊人之势。方自憧憬着旖旎艳思的汉王高煦,由不住吃了一惊。
紧接着一个长发窈窕女人的身影,自门内猝然现身作势奔出,却为她身后的几个男女内侍扑上来拖住,又拉了回去。
这一切乍然现诸高煦眼前,不禁使得他一时勃然大怒。
“这是干什么的?过去个人,给我瞧瞧!”
身后内侍应了一声,慌不迭夺门奔入。
须臾那内侍又自奔出,身后跟着另一名内侍,张皇无状地一直跑过来,迎向高煦,拜倒地上“奴卑方平,叩见王爷。”
高煦认识这个人,他是府里的二管事,一向负责王府姬妾等琐碎事务。
只当是王爷有所降罪,方二管事只吓得面无人色,叩了个头,哆嗦着继续回话:“是这次跟王爷回来的季贵人,她”
“季贵人她怎么了?”
“她不听话”方二管事哆嗦着忙改口道:“不听王爷的吩咐。”
高煦先是一怔,接着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却听得洞门内再一次传出乱嚣声,先前的长发女子又自现身奔出,身后一大群人又自赶上来把她拖住,拉拉扯扯,叫闹不休。
透过了一片迷离灯光,高煦隐约地已看出来,那个长发少女正是所谓的“季贵人”了,其时“季贵人”也远远看见他了,高声叫嚷“王爷”竟自挣开众人,一径地跑了过来,身后众人追出来,看见高煦在座,俱都停下了脚步,慌不迭伏地叩拜。
季贵人一径跑到了高煦当前,扑通跪倒哭泣道:“王爷救命,他们要把我送出王府,要害死我说是王爷不要我了,把我赏给了什么人”
说时季贵人唇齿交兢,全身不寒而栗,只是连连颤抖不已,是时珠泪满腮,罗衫半敞,望之无限凄楚,赤着一双脚,那样子真像个鬼。
“王爷王爷您快说话救救我吧”膝头嫩肉,顾不得满地尖锐棱角的石头子儿,径自一路膝行过来,刹那间多处都磨破了,现出了点点血痕。
“王爷您告诉他们,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银雁!”这声呼唤,虽非凌厉,却也够冷的,较之昔日惯常的恩爱称呼,诚然不可同日而语。
膝行而近,待将邀宠的季贵人,顿时停住了动作,用惊诧害怕的眼光,向对方看着。
“你也太不像话了!”
年轻的王爷寒着一张脸,并无丝毫怜惜地打量着这个不久以前还是“新宠”的恋人:
“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么使性子又哭又闹的?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您”季贵人抖成了一片,简直难以相信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是他们要把我送走我”
“你打算怎么样?”高煦语气里透着冰寒:“这个府里是谁当家,是你还是我?到底听谁的?”
“王爷”季贵人简直吓糊涂了,已经整整四个月了,不但高煦不再莅临她的住处,甚至于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忽然间见着了。却是在这般情况之下,却是这般嘴脸。一霎间,季贵人打心眼儿里泛出了寒意。
那是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来接受眼前这个现实的,想想当初,其实也不过才几个月以前,对方还是一派温文体贴,两情绻缱,比美梁上燕子。郎情妾意,该是何等美满人生?一霎间的变生肘腋,乃至如斯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瞬间之前,她还满心指望着能见着了王爷,诉一诉她的苦衷,她更深信,自己所受的苦,高煦绝不尽知,他也绝非是春若水嘴里所形容的“翻脸无情”之人,只要能与他见着了,一切的不愉快都将瓦解冰消。
面对着王爷的冷漠,季贵人如火激情,霎时间凉了下来。不知怎么回事,全身上下只是冷得慌,两片牙齿尽自喀喀战抖不已。“王爷您别吓唬我穗儿胆子小,我害怕
您别吓我”边说边自眼泪涟涟地频频叩头不已。
高煦的气不打一处来,倏地睁圆了眼,待将喝令,把她给拖下去,目光转处,男女仆从不无动容者“人皆有不忍之心”忽然他发觉到,此时此刻不宜治罪对方。
一念之兴,他可立刻就不再生气了“银燕,你这又何苦?”
“王爷王爷”干脆一句话也别说了,就只哭吧,一霎间,眼泪成河,清鼻涕面条儿似地挂了下来。
这副姿态,要是在半年前瞧在高煦的眼里,不知要多么心疼,现在却只能令他心烦。他却也忍了下来“给季贵人净脸。”
早有人答应一声,过去侍候着把眼泪鼻涕给擦干净了。
“赐她个座儿!”高煦颇似怜惜的目光,直盯着对方:“起来坐下,喝口热茶再说吧!”
一看王爷转了心态,立刻季贵人又变成季“贵人”了。
“谢谢王爷的赏赐”
两只手捧过来粗茶一碗,不小心溅了一身,偷眼看了面前负心人一眼,所幸尚无怪罪的怒容,心里略安,即禁不住涌出了无边伤怀。泪珠儿点点又自洒落下来“能见着王爷
我真是太高兴了您别怪罪”一边说一边努力地做出笑脸,无如悲楚来去,终是不成,模样儿真堪人怜。
“我真不知道,郑侯爷那边有什么不好,他既看上了你,那是你的造化,还有什么不乐意,值得大哭小叫的?”说着他的脸色可就又自现出了不悦。
季贵人强自作出了一个苦笑,怯生生地道:“早就跟王爷您说过了,活着是王爷的人,死了也是您家里的鬼,王爷您要是把我往外面送,我也只有死路一条。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高煦心头不禁为之一愣。
敢情这次南来原本不打算把她带过来的,就只为郑亨将军托人捎来的一封问候起居信函,其中特别提到了“她”的名字,有意无意的提醒王爷,让他不要忘记了旧日诺言,高煦哪能会不明白?
这个郑亨本籍合肥,原任密云卫指挥金事,靖难之役从了高煦的诱唆,率部降燕,晋封为“武安侯”此次北征,更为前锋主将之一,甚得皇帝重用,手下统有精兵三卫,是高煦极欲拉拢的实力人物之一,特别是北征后的行情看涨,更不欲为高煦失之交臂。他既瞧上了季贵人这个小妾,送给他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季贵人便是这般情况下,被带来京师的,只是想不到小妮子生就的死心眼儿,死活跟定了自己,就是不肯离开,却也令人头疼。
瞧瞧身边仆从一大帮子人,有些话不便多说。那边灯影晃动,敢情是马管事己把春贵妃接来了。这个女人可比季贵人更厉害十分,若为她知道了事情真相,保不住节外生枝。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既然你不乐意过去,就留在我身边,回去先歇着去吧!一两天之内,我就去看你,去吧!”
季贵人只当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简直不敢相信的样子,只睁着一双充满了无比惊喜,却又迷惑的眼睛向对方瞧着。
一旁的方二管事,早已上前请安道:“季姨儿,王爷有旨,您就请驾吧!”
过来两名内侍,小心地扶着她站了起来,季贵人便是想在这里多腻上一会儿,也是不行了。
“小心侍候着季贵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方平,你可留神着脑袋。”
方二管事吓了一跳,慌不迭地答应着,再一次哈下腰来向季贵人促驾。
“王爷”千般不舍,万般柔情,季贵人泪光莹莹地向面前的高煦注视着,禁不住方管事一再催促,高煦却己不耐烦地先自站起来走了。
一大群人都跪下来送驾,她也糊里糊涂地跟着跪了下来,再抬头看时,却已失去了她衷心梦寐以求的良人。
六角亭香光似海,五彩缤纷。各色盆景、吊灯花团锦簇,琉璃彩屏安置在王爷、贵妃座处,背身的一面,上面摆布着各色的大颗宝石、珍珠,一龙一凤,栩栩如生。
在高煦的意识里,也许登上皇帝这个宝座,只是早晚的问题,是以背人而后的家居行径,也就不多加掩饰,处处显示着他此一野心的倾向,认真检讨起来,他虽贵为皇子亲王,但描龙绣凤的穿着摆设,照例是不能使用的,他却不忌讳这些,除了不敢公然穿着“龙”袍之外,他府里的画屏摆设,以龙凤为饰的.多不胜举,一切的仪态规矩,较诸大内深宫,并无多少逊色,只是具体而微而已。
就拿眼前这个家居的晚宴来说,较诸皇帝就不会逊色多少,二十四名俊俏内侍,鲜衣彩带,分左右侍立。白玉石台前,一班歌舞乐伎,打扮得彩蝶儿似的花枝招展,只候着王爷的一声吩咐,即闻乐起舞,其时百十盏“摆滚灯”早已沿堤安好,一侍滚动起来,其势将作“乙”字形,来回滚动不已。美俏的歌舞佳人,便将在这些滚动的“乙”字灯阵里,作尽妖娆娇柔姿态,这歌舞灯阵,乃是取法当年唐代风流玄宗皇帝的“金灯羽衣仙舞”而来,高煦依样学来,诚开风气之先,只怕他老子还未必兼顾及此吧!
六角亭有个动听的名字——“飞燕朝水阁”是由一组三个亭子组合而成,一大二小,一主二宾,亭子间,连以玉阶朱廊,状若飞燕,因以命名。
美丽的春贵妃如今己似颇能适应这些王府里的习惯规矩,对于高煦,她大体上也能保持着应有的一定礼数,除了她“守身如玉”不容高煦作任何形式的“人身”侵犯之外,余下来的。她也就不再坚持。
随着王驾来临的一声呼唤,朱高煦己大步踏上了玉堤。直向着“飞燕朝水阁”正中主亭而来。
春若水显然较他早到了一步,迎着高煦的来势,她趋前一步,作“万福”请了个安,便即漠漠无言地站起来坐下。
此次南来,高煦先她一步。彼此总有四十余天不见了,乍见之下,朱高煦由不住心里的喜悦。一双精光内涵的眸子,直直向她逼视过来。
在他眼里,春贵妃的美。堪称举世无双,笑时固不待言,便是盛怒、微愠、薄嗔、轻愁亦各有其动人姿态,此刻的默默无言。亦具冷艳孤芳,别有风韵矣!
当初南来时.高煦还真担心她使性子。真要是守定了凉州不肯南来。却也拿她没有办法,想不到她居然很顺从地来了,就只如此,便令高煦无限喜悦,内心感激万分,他既已抱定了‘放氏线,钓大鱼”的决心,也就不急于一时,一切且慢慢行来,自有“水到渠成”之一日。
“这一趟你辛苦了!这里应该比凉州好多了,你可喜欢?”
春苦水淡淡一笑,说了声:“很好!”这一笑,总算解开了他的满腹疑团。
“王爷万安!”冰儿抽个空上前请安,随即退立在春贵妃身边,一主一婢模样儿恁地娇好.相形之下,可就把眼前一干别的美女都比了下去。
“今天是你来这里的第一天,特别为你接风,一切都随着你的兴子,你就尽量的乐吧!”回过头来,他盯向府里的大管事马安:“马管事,你把今天晚上的一些玩意儿,都给娘娘说过了没有?”
马管事腰弯得活像个大虾米似的:“回王爷的话,都已经给娘娘禀报过了。”
“好!”高煦愉快地站起来两边看看,指向左侧面朱廊衔接的一个“耳亭”向春若水道:“回头吃过了饭,游湖之前,可以先在这里玩花炮、烟火。马管事,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王爷!”
高煦一笑,看向春若水道:“我兄弟高燧,玩的花样最多,去年春上,送了我好些烟火、花炮,当中的‘大九响’、‘一字七星’都很有些子味道。百玩不厌,包你喜欢,连圣上都称赞不已,回头叫他们点给你瞧瞧就知道了。”
春若水撩起了个眼波,往那边亭子瞧瞧,可不是嘛,各式的花炮、烟火,堆了好几大箱子,他们还真会玩,连活动的烟火炮座都是特制的,衬首亭子里、水面上的各式花灯,可以想象燃放时的那番盛景,帝王家的穷侈极华,她总算一一领略到了。
先时在春若水下榻的“紫藤阁”府里一干仆从,已分三拨,由马管事带领着参见贵妃娘娘过了,只是人数太多,并不周全。眼前这一干乐伎、内侍,还不包括在内,高煦吩咐之下,这些人一一趋前请安见礼。
“回头娘娘都有赏,每人十两银子,马管事,你等会传我的话,只管支银子去吧!”
马管事应了声“遵旨”自是皆大欢喜。
接下来可就是传晚膳的时候了。一名侍者拿着悬空的钟撞。在一面小小玉钟上撞了几下,发出悠长的“当当”声音,这便是王府“传膳”的讯息了。
“飞燕朝水阁”各灯俱已点起,一霎间灯火通明,各式彩灯,五光十色,便是较诸上元灯节的庙会,亦不逊色。乐倌送上来曲牌本子,请王爷贵妃“进点”高煦笑向春若水道:
“挑你喜欢的点吧!”
那“乐倌儿”一身大红,年方十三四岁,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子,唇红齿白,肤色如玉,胸前挂着金锁玉片,看来极是乖巧,宛若粉搓玉揉。
盖此类“乐倌”皆出身宫廷教坊,与之一般民间飞觞行牒,召唤侍饮者,却又不同,这个规矩乃系缘之盛唐,彼时朝廷设“太常寺”专隶,有左右教坊、宜春院之属,所训练乐伎专为供属皇室宫迂内用,至于宫廷以外民间地方宫妓,则另有所谓的“乐营”所辖,与前者不能混为一谈。
本朝沿唐旧制,亦有所谓的“宫廷教坊”隶内十二监,所证宫女、女伎、舞童皆行文选之民间,其中“舞童”一项,也就是清末民初“男旦”之滥觞,这类童子,虽是男身,一入乐行,亦当按女装扮饰,乃得与诸女一并演唱时,整齐划一。
眼前这个“进点”的男童,便是这类出身,也只有皇帝本人与诸皇子亲王才得配用,时宫廷中亦不避男色,无论男女,一为主子所“幸”皆以“内人”称之,便可终身请“俸”食禄皇家。观诸眼前娈童,唇红齿白,眉梢眼角,不失娇媚,小小年纪己是女气十足,以之侍奉君王,终不免坠垢行污,终其身为人不齿之可怜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