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悠悠,举手可掬。灿烂星群,更似洒落在河汉天际的无数明珠美玉。天光皎洁、玉宇无声,人的思维顿觉无限空灵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简直还不如当空银河沙数的一颗小星星。从而他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与寂寞。习习夜风,透体生寒,一霎间,他的身子像是为大气所胀满,变成了无限的大,大得连整个宇宙都塞满了。转瞬间他却又变小了,小到肉眼不见,几乎化为子虚乌有。从而,即有那滚滚热潮,在躯体内翻涌澎湃,人的魂魄智灵,再一次接受着无情的淬炼
恍惚中,石榻上的那个人已似有了动静,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君无忌心中一喜,倏地回过身来。
显然是那红色药汁发生了奇异的效果,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可能就要醒了。灯光迷离里,这个人只是缓缓摇动着他的头颅,脸上的痛苦益形显著。
君无忌走近过来,近近的打量着他,目睹着他的痛苦,顿时滋生出无限同情,该做的都已做了,似乎再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了。
“如果不是这吓人的病,该是何等魁梧俊朗的一条好汉子!”君无忌心里默默地想着,一双眸子不自禁的投落在对方伟岸的长躯上。
这人的武功他已经见识了,人品也能窥知七分。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同于自己一般地孤单,独个儿避居深山,已是不尽人情。偏偏却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貌相丑恶的驼背人,设非有绝难启齿的“情不得已”何致如此?
伸手扣向对方脉门,只觉得脉象宏大,跳动得十分剧烈,这是患者将要苏醒的征兆,亦可窥知此一霎对方内心的紊乱情绪。想到了对方醒后,乍然相见的一份尴尬,君无忌直觉的感觉到自己应该走了。由地上拾起了对方的长衣,不经意却由其中“铮”然作响的先后落下了两口精钢匕首。
敢情对方那袭像氈子一样罩头敞衣内,另有机关,这双精钢短刀,便是配置在长衣两肋间的软鞘之内,观其长短式样,既可充当短兵相接时的兵刃为用,亦可飞掷出手,用作追魂摄魄的夺命飞刀,确是十分精巧。
君无忌拾刀在手,待将向长衣插回的当儿,无意间,却令他窥见了镂铸在雪亮刀身上的五个凸出小篆:“摇光殿精制”正同于此前得自那个绿衣姑娘身上的小小飞刀一般无二,那口飞刀上正有着同样的铸字。
“这么说,他是来自摇光殿的人了!”呆了一呆,随即把刀插回,长衣置好。
石室内属于对方私有之物,应该不在少数,一书一剑,甚至于片纸只字,如果君无忌有心探讨,都将能使他有助于了解对方更多,然而,这般窥人隐私,却是有愧于他的光明磊落,如果可能,他宁可由对方亲口说出,亦不愿自欺暗室,有失他磊落的风范。
石榻上的那人,又自发出了长长的呻吟。
君无忌忙不迭待向室外踏出的一霎,灯光摇曳,不经意的窥见了自己婆娑的人影,不禁使得他为之哑然失笑,为了逃避对方为拆穿假面目乍见之下的窘迫不安,自己竟然像是在作贼了。
偏偏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兀自不自知的在捉弄着他,含糊中,他发出了呓语,时断时继的在诉说着什么“殿主我对不起您瑶仙我我瑶仙”
君无忌蓦地一惊,石榻上的朋友却已翻了个身子,蓦地自梦中醒转。君无忌的动作,却较他要快得多,像是飘风一阵,已自遁身门外。
“殿主”?
君无忌思忖着这个奇妙的称呼,缓缓在室内走了几步:“莫非是‘摇光殿’的殿主?摇光殿主?”却是他此前从来也没有听过的一个名字。
却不能因为他没有听过,便否定了它的存在“摇光殿”这三个字,已先后现诸于此前绿衣姑娘与当前陌生怪客身上,再也不能等闲视之,臆测为一个神秘的门户帮派,应该信而有征。
无疑“摇光殿主”这个人,便是此一神秘门户的主人了。那么瑶仙这个人又是谁呢?
倒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且把此二字留置心中再说。
“看来这人是来自摇光殿的了!却又为何乔装自己,避居深山?他的来意又是为了什么?”无论如何,这个谜团却是一时难以解开。君无忌缓缓踱向窗前,推开了一扇窗子让寒冷的夜风一阵阵的袭向身上。
无疑地,他有光明磊落的胸襟,宽厚仁慈,再加上不可一世的杰出武功,便自养成了从容不迫的气态,正是“自反不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气势胸襟里,常常无所谓惧怕,挺身而出,便能使心怀不轨的宵小自惭远遁,这种“不战而屈人兵”的昂然气度,便是他凭以自恃的防身之宝。
准此而观,一任前道荆棘遍布,阴云密集,却也不足为畏,只是,他却也有不可告人的隐秘。这个不可告人的隐秘,也许从他出生的那一天,便注定的降临在他的身上。随着日后的成长,愈加形成了沉重的压力,这便是当年何以在小小的襁褓之中,母亲便当他已死,生生为之割离,送他去海角天涯,吃尽人间至苦,练成罕世奇功的原因
母亲当年的苦心愿望,无异是达到了,他为此逃过了死亡的大劫。只是这活着的代价却也太大了,特别是在他历尽了千辛万苦之后,兀自不免要苟且偷生,明明昂藏七尺,却像无根的浮萍,人海飘零。这种心灵上的怅惆空虚,看不见、摸不着,却像是一条紧紧盘绕在身上的蛇,随时随刻俱在啃噬着他的灵魂,驱之不去,逃之不离,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确是痛苦万分。
他于是不再逃避退缩,开始正面的去接触这个问题,首先要揭开的,却是“生”之谜,茫茫人海里,第一个要找寻的,便是母亲。
一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自禁的便为之湿润了,老实说,对于母亲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是一个谜团,有待于进一步的证实。即使这一点,也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每一次想到这里,他都会情不自禁的遍体生寒,却又有一种激动的情绪鼓舞着他,凭着一点莫明其妙的感触,总以为母亲还存在着,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母亲的一点初衷。
习习寒风,阵阵的侵袭着他,他的一颗心却由于这一霎的翻涌激动,而难以平静下来。
长剑在几“焦尾”置案。此时此刻,无论是舞上一阵子剑,抑或是抚琴高歌一回,俱是最好的排遣,他却对两者都提不起兴头儿来。
脑子里方自闪过了这个人的影子,这个人却已来到了近侧。
像是幽灵天降。这人轻飘飘的由空而坠,长衣破空声中,已仁立当前梅丘之巅。
双方隔窗而立,却似心有灵犀,像是早有默契,乍见之下,一派从容,并不惊惶。
“你来了失迎!失迎!”
仁立在梅丘之上的这个人,冷冷一笑说:“你到底还是救了我,请容一见,欢迎么?”
“正在恭候,请!”遂即转身,打开柴扉。
窗外人身形一连两个起落,鬼影子也似的己袭向近前,象是一掬清风,室内灯焰晃了几晃,他却已仁立当前。脱掉了伪装的驼背老丑,面前人即使身罹奇症,却也不失英挺形象。
“再生活命之恩,没齿不忘,请受我一拜!”一面说,这个人深深一揖,直向着君无忌拜倒下来。
君无忌蓦地上前一步,横臂一架道:“不可!”
这人睁圆了一双眼睛,意似不依,却又叹息一声道:“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我却欠你如此之多!”
“你并不欠我什么。”君无忌一笑道:“如非我与你比剑,耗费内力过巨,你的病便不会发作,况乎在石林之内,因为我的出现,又使你有了一些耽搁,否则你早已返回,从容服药,自不会有以后的病势大发了!”
“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人抖了一下闪闪有光的黄色丝质长衣,道:“至于找你比剑,却是我自己来的,又岂能怪罪与你?”微微一顿,他长长地叹了一声道:“我的一切,你已尽知,却使我颇感愧穴,无地自容!”
君无忌一笑道:“请坐下说话。”
黄衣人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那一双光华炯炯的眸子,直直盯向对方!“你现在已知道,我所患的这种病有多可怕了!”苦笑着,他讷讷的道:“如今是全凭着药物活命,也许有一天,这药不管用了,我也就”
君无忌不禁为之一怔。
“我们先不谈这些!”黄衣人面色略现尴尬,道:“君兄,不是我矫俗,我这么做,确是情非得已,倒是让你见笑了!”这几句话,当系指他乔装改扮事。
君无忌微微笑道:“这情非得已,莫非与摇光殿有关?”
黄衣人愣了一愣,一双眸子霎时间,已在对方身上转了几转,神色间大是存疑。
君无忌察其神态,越知所料非虚,当下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足下显然出身摇光殿这个武林秘密门派,可是?”
黄衣人眼睛忽然睁得极大:“你怎么知道?”
“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君无忌道:“我甚至可以猜出来,你是摇光殿的一名叛徒。”
黄衣人陡地自座位上站起来。
君无忌偏偏不慌不忙,徐徐地道:“很可能因为你的出走,摇光殿主对你不能谅解,是以你才被迫改变了本来面目,乔装成一个驼背怪人,隐居在此人踪罕至的天山,诚然是用心良苦了。”
黄衣人呆了一呆,脸上罩起了一片怒容,冷笑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君无忌道:“很简单,这一切只是由你坠落地上的两口匕首上推想而知。”
黄衣人才似恍然有悟,却又心存不解。
君无忌含笑道:“方才你在昏迷之中,犹自口呼‘殿主’不已,是以使我猜知,这其中还有一个摇光殿主,足下剑术高越,大出前人窠臼,莫非得自这位殿主的传授,果真如此,这位先生的成就,也就可以想知,真乃天地间不可多得的一位奇人异士了。”
黄衣人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似心里平静下来,勉强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原来我心有所思,突然发之梦呓,看来他所知有限,虽知摇光殿主其人,却未必知道其他什么,否则亦不会以‘先生’、‘异士’来称呼‘殿主’她老人家了。”心念再转:“不知我在梦呓之中还说了些什么?”
正如君无忌所料,黄衣人果然出身摇光殿这个武林秘密门派,甚至于连他的出走都所料非虚。黄衣人之所以如此,当然有其苦衷,情非得已,无可置疑,他的不欲人知,想不到一场突发的病,竟自败露了他的苦心计划,虽然未见得就是苦心白费,最起码自己的伪装身分,已自败露,再要塑造一个新的形象,却是谈何容易?
黄衣人的内心沮丧,实在无以复加,如果换在另一个人,很可能为了保护自己便会不择手段,向对方猝然施展凌厉的杀手,只是偏偏这个君探花有恩于己,虽然见面不多,彼此之间,却有一份互相倾慕的真挚情谊这一切使得他不得不另谋对策。暂时以静观变的好。
黄衣人静静的目光,再向面前的君无忌看过去时,己失去了原先的猜疑与凌厉。
“智者千虑,亦有一失。”他微作苦笑道:“这却是我无能防范的,但不知我在昏述中还说了些什么?”
君无忌见他问得诚恳,也就据实相告。
“有的!”他说:“你还呼唤着一个叫瑶仙的名字!”微微顿了一下,君无忌道:“我猜想这是个女人的名字,或许她与你有同门之谊?”
黄衣人神色一凝,脸上立刻现出讪讪表情,偏偏君无忌犀利的眼神放不过他,直似想在他脸上瞧出些什么来。
在他的眼光逼视下,黄衣人终于大现尴尬“这”顿了一下,他才强自镇定道:
“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君无忌炯炯的眼神,依然注意着他,道:“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承你好意警告,要我立刻迁离此地,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很可能,这杀身之祸,便是来自这位瑶仙姑娘的身上,是不是?”
黄衣人冷冷的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君无忌一笑道:“当然是有理由的,我想这件事你原是早已知道的,对不对?”
“不错!”黄衣人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天你伤了冬梅,又放她回去,便是与‘摇光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原来那位姑娘名叫冬梅?”
黄衣人显然又说走了嘴。他干脆直言不讳道:“冬梅在摇光殿,虽然身分低微,却蒙殿主重视,你果真当日失手杀了她,倒也罢了,偏偏你却用独家手法,锁闭了她身上的穴道,使她传话师门,对于摇光殿来说,便是前所未见的羞辱,你以为他们会随便放过你么?”
在他说话时,君无忌甚至于可以感觉出他蕴含在眼神里的隐隐敌意,猛然间使他了解到,对方显然与前此受辱的绿衣姑娘冬梅,同属“摇光殿”同一门户,在某种意识里,应俱有共同荣辱,这便是何以他在正常的友谊之下,却又常似掩有若隐若现的敌意,道理便在于此了。
这一突然的警觉,使得君无忌略自惊心不已。“我几乎忘了你也是摇光殿的出身,以你身手,原可对我构成威胁,你却似乎对我留了情面,这又为何?”
黄衣人怔了一怔,讷讷说了句“问得好!”便自站起来踱向窗前。
“知道吧!这也正是我自己常问自己的问题”面对着窗外沉沉夜色,黄衣人心里象是压置着一块沉重的铅,有时候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离开了摇光殿?分明身离神牵,多年来,尽管他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亦曾西出阳关,然而那一颗内心,其实一直念念不忘师门,即使在睡梦之中,亦不稍离,他曾经作过努力,忘记过去的一切,却是力不从心。
“结果如何?”君无忌锋利的眼神,并不曾放过他。
“没有结果!”黄衣人忽然回过身来:“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一样?在你发现我出身摇光殿的一霎,你原可制我于死地的,但是你没有,反而救了我,这又为了什么?”
“那是不一样的!”君无忌淡淡地笑着:“摇光殿与我并没有仇恨,如果有,也只是他们恨我,我却没有理由自造杀孽,种下仇恨之因。”
“但是太晚了!”黄衣人哈哈地笑着道:“当你在流花酒坊,插手管上那件闲事,又伤了冬梅,便是与摇光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他在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凝重,丝毫也不带颦笑口吻。一抹哀伤,浮现在他英俊但失之于憔悴泛黄的脸上,无异加重了前话的分量,那一双湛湛精光的眼睛,由衷地含蓄了几许同情。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频频地摇着头,黄衣人真似不胜太息。
君无忌打量着他道:“你是说,摇光殿的人会来这里找我?放不过我?”
“他们就快要来了!也许已经来了!但是你却不会感觉出来而已。”
君无忌微微笑了,那是悠悠难量的气势。
“当然,你也许自恃机智武功,并不十分在意这回事,可是我不得不慎重地提醒你,你要特别小心!”黄衣人叹息一声,苦笑着接下去道:“即使如此,你也难操胜算,你”摇摇头他却又不说下去了。
君无忌皱了一下眉,略似沉思,却又付之一笑,他觉得在一件事情未发生之前,空凭臆测是没有意义的,倒是有件事他却希望先弄个清楚。“我对不起。”他含着笑道:“我们总算有了初步的认识,我该怎么称呼你?”
黄衣人聆听之下,半天才似无可奈何地道:“我姓苗”下面的名字,竟然又吞回了肚里。
很明显,他连本来的面目都在掩饰之列,不希望人家知道,更遑论真实姓名了,能够吐出这一个“苗”字来,已经是难能可贵,显然为情势所逼。
君元忌点头称呼了一声:“苗兄。”
黄衣人嘴皮子动了一下,嚅嚅道:“我的姓,连同我这个人都请你代为守口,我不希望让任何人知道。”
君无忌道:“在我的嘴里,不会谈论你任何事,你大可放心。”
黄衣人点点头,含笑道:“我相信你。”顿了一顿,他才接下去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你去过沙漠么?”
君无忌微微一笑道:“怎么,你认为我应该去沙漠?”
“也许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黄衣人冷冷地道:“等个一年半载再回来,也许就可躲过这次劫难了。”
“你指的是摇光殿的人?”
“不要以为我是在说着玩儿的!”黄衣人湛湛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他道:“我是在警告你,据我所知,当今天下,如果摇光殿要做什么事,或是要杀一个人,无论这件事有多么困难,或是这个人有多厉害,他们一定会毫无疑问的完成任务。”
君无忌一笑道:“这么说,他们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有这么大的仇恨?”
姓苗的黄衣人冷冷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为了维护摇光殿以往的尊严,他们非杀你不可!”
君无忌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非不让他们称心如愿。”
“你太固执了。”黄衣人脸上显然带出了不悦。
君无忌平和的眼光,凝视着他:“不过,我却先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的立场!”
“我?”
“不错!”君无忌脸色一正道:“我只要知道,在这件事情里,你的立场如何?”
一丝凄凉的笑,现之于他英俊却憔悴的脸上。“这一点你亦可放心,我不会站在他们那边,与你为敌的,不过,我也绝不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样我就放心了!”
君无忌一笑,站起来道:“今天是你第一天正式来访,窗外月色又好,我们来喝一盅!”
黄衣人原本沉重的脸色,却也为之释然了。“你这里有酒?”
“不但有,而且还是陈年好酒,只是一直没有打开而已!”说着他随即离座步出,走向书架旁边。
在一堆书籍后面,他终于找出了一个为黄泥所封的白粗陶罐,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提起来细细地看着。
黄衣人赞了一声:“好酒!”
君无忌扬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
黄衣人道:“只看这装酒的陶器就知了”
“这么说,你倒是识货的了。接着!”右手一抡,嗤然劲风里,已把手上酒罐掷了过来。
姓苗的黄衣人右手轻起,只一下已捏住了罐耳,在手里晃了一晃,点点头道:“还有七成,正是醇香浓郁时候,多年来,我滴酒不沾,今夜就破例一回,与你痛饮通宵吧!”
说完他即行动手,整理出面前的小几,那双眼睛却一直为面前的酒罐所吸引,怔了一怔道:“咦,这罐酒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君无忌摇摇头道:“这是买不来的,你既然在沙漠呆过一段时间,有一个人你也许曾经听说过。”
黄衣人怔了一怔道:“你说的是海胡子?”
“对了!”君无忌说道“我叫他是海道人,你也认识他?”
黄衣人摇摇头道:“不,我只是久仰他的大名而已,他是有名的酒仙,决计看不上我这个不会喝酒的朋友,据说此人有沧海之量,无论多烈的酒,只当饮水,生平却从来也没有醉过,不知可是真的?”
君无忌笑道:“我也是听人这么说,至于是否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与他相识偶然,不过数面之缘,那一天他远赴青海,行前忽然来访,送了我一箱旧书,五罐美酒,至此一别多年,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黄衣人道:“这就是了,他是有名的怪人,如非和你真的投缘,绝不会对你如此,这人一身武功当然也错不了,最让人钦佩而为人称道的,却是他那一身轻功,即所谓是‘陆地飞腾’之术”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啊”了一声,看向君无忌道:“我几乎忘了,你也精于这门功夫,莫非”
君无忌点头道:“我们曾切磋过,我为此受益不浅。”
“这就难怪了!”黄衣人道:“我还知道此人随身携有一个红色的大酒葫芦,上面漆着一个‘醉’字,再看见这坛子酒上也有这个字,便想到是与此老有关了。”
说话时,君无忌己打开了酒坛子上的厚厚一层胶泥,揭开了坛盖,一股浓郁的醇香酒气,立刻布满了整个房间。
黄衣人叹道:“好香的酒!”
君无忌道:“我也不会喝酒,海道人却说我有量,我与他喝过两回,倒没有醉倒,这酒是他自己酿制,取天山之雪,外引甘露,佐以七种不同酒曲,焙蒸而制,海道人说常人一碗便倒,只有全身穴脉俱开,有精纯的内功根底者才可论饮,喝了不但无害,反而大有助益,后来我试了几回,倒是言之不虚,也许对你有好处,今夜咱们就痛痛快快地大饮一回吧!”
一面说,分别为各人斟上了一觥,酒色淡黄,注入白玉觥中,再被灯光一映,宛若水晶琥珀,未曾沾唇,先已十分诱人。
黄衣人忍不住双手捧起,大喝一口。
君无忌笑道:“慢着!”
话声未完,黄衣人已被呛得咳了起来,一面却自赞道:“好醇的酒!”
放声大咳之后,才自觉出了甘芳满腮,一股热气,直贯丹田双踵,通体上下舒泰无比,才知海胡子所说不假。自己既患有“子露风疸”怪症,正可借助酒力略驱风寒。抬眼看向对方,君无忌正自微笑点头,像是连自己内心感受他也全都知道,如此看来,这“饮酒”一项,分明是对方有意安排,并非全在“即兴”一时心里大生感激。
君无忌却已离座而出,由厨内取出了两只瓷碟,另外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一只已褪羽毛的“风鸡”
“这是我学生‘小琉璃’今天孝敬我的,不敢独享,拿来下酒,倒也可口,干脆筷子也省了,咱们就用手撕着吃吧!”
说时将全鸡一分为二,各人一半,自己随手撕肉而吃,就以美酒,果然其味无穷。
黄衣人沉郁的脸,不觉为之开朗。第二觥饮下之后,黄脸人已自泛出了闪闪红光,搁下了白色酒觥,那一双炯炯眸子,直向着君无忌脸上逼视不瞬“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活过,人生苦短,何必这么折磨自己,我总算想通了。君兄!”他忽然正色道:“君子相交以诚,有句话我想当面请教,还请你据实以答。”
君无忌一笑道:“当答则答,不当答,恕难以告。”
“好吧!”黄衣人苦笑了笑道:“不瞒你说,我对你确是心存好奇,君探花真是你的名字?”
“当然是假的。”
“那么真的是”
“君无忌!”
“君无忌?”黄衣人重复念了一遍,赞道:“好气派的一个名字!”
“这是我为自己取的!”
黄衣人不禁为之一怔。
君无忌一笑,饮下了大口的酒:“我喜欢这个名字,无拘无束,海阔天空。”
“那么你原来的名字是”
“没有原来的名字!”忽然他脸上罩下了一片冷漠,似愤恚又似遗憾,冷笑道:“原来的我早就死了,信不信由你,从一出生就已经死了。”
黄衣人眼睛睁得极大。明明活着,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当然有非常的原因,透过对方的沉重表情,简直可以感觉到正在滴血的心,或许他从小,一生下来就已失去了父母,为别人所收养,这种情况之下,他自然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姓名了,无论如何,这必然是他的痛心往事,痛心到本身都不愿记起,自己又何必触动他的伤怀?一霎间,黄衣人内心便只是充满了歉然,决计不再多问。
君无忌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过去的我虽然早已死了,可是现在的我却依然健在,我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自此遨游四海,百无禁忌。”举了一下酒觥,与对方又干了一口。
黄衣人在谈论自己时,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向他注视着,忽发奇想的把他拿来与另一个人的影像重叠,却是似是而非,不过是一时奇异幻想,终究是不具实际意义的。由是他把到了口边的一句话吞进肚里。
灯焰噗突突跳着,光彩迷离。君无忌暂停了他的话声,这里便再也没有一丝异音,偶尔牵起的微微夜风,惹得垂挂在檐前的贝质风铃,滴滴溜溜打着转儿,散发出清脆悦耳的零碎音阶,声声动听,每一下却都似扣进了人的心灵深处,启发着你的睿智、灵思
黄衣人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却是由衷地笑了“其实你我的遭遇,相去不多!我虽然生有父母,但他们很早都死了。”他笑了笑,脸上井无痛苦,该痛的早已痛过了,该苦的也已苦过了“是死在鞑靼人手里的,至今尸骨无寻。”说到这里,他觉得再也没有隐瞒自己真实名字的必要了,随即道出了真实姓名。
原来他就是“苗人俊”那个自幼为摇光殿主李无心所收养的儿子。虽然碍于门规,他不能畅所欲言,但是所能说的,他却也都说了。
君无忌知道的是他叫“苗人俊”自幼父母双亡,好心的摇光殿主李无心收养了他,不但传以武功,而且视同己出,收为螟岭义子,苗人俊亦曾隐约的透露,李无心还有一个女儿,却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至此,君无忌才自恍然大悟,敢情李无心是个女的,不禁令他吃了一惊:“李无心?”
对于这个女人,他倒是由衷的感到好奇,说了一声,十分惊异地看向对方。
“你是奇怪,会有人叫这个名字?”苗人俊哈哈地笑了笑,接下去道:“她是天底下的一个奇人,冷酷、无情、可怕到了极点,但是却是我深深所爱的人。”这后一句话,才似说出了他的心声。
当然,他所谓的爱,为母子之爱,这种“爱”一旦形成,这个天底下,便是最坚强的力量,也难以分开。这便是苗人俊痛苦复矛盾的原因了。
“总有一天,”苗人俊多少已有了一些醉态,讷讷地道:“你们会见着的,但我却不希望。”他仰起头,把满满一觥酒喝干,随即站起道:“走了!”
樽中酒已空,应是分手时候。君无忌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向这位新朋友暂时告别,虽然他仍有满腹疑团,但是他却知道现在还不是解开的时候,还是让未来时间决定一切吧。
桃花谢了春红,风发了一树的绿意。
春风徐吹,林叶尽颤,艳阳里直似无限抖擞,亮满了新生的无尽绵延,一切都在静止之中,这静止却又包涵着强烈的动态与永无止境的“生生不息”!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